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 第一章 悠悠知客钟 苍穹,像一口烧得火红,而倒转来放置的巨锅,密不透气地罩向大地,没有云,也没有风。 这是某年盛夏的六月六日,午牌时分。 少林寺前殿那尊身高丈五,名列三十二天将之首,蔼然睁着一双不怒而威的慧目,身披金甲,手捧金刚宝杵的韦驮神像前,两只蒲团上,这时正面向寺外、并肩跃坐着两名年约四旬上下的灰衣僧人。 饶是天气燠热如焚,而两僧脸上却不见丝毫倦怠之色。 两僧头顶光净,戒疤排列均匀,俯首,合掌,垂眉,闭目,俨然端坐,神态宁静而肃穆! 就在这时候,但见右首那灰衣僧眉宇间神色蓦地一动,双目微睁缓合,忽然低诵了一声佛号,道:“阿……弥……陀……沸。” 左首灰衣僧坐姿未改,俯首合掌如故,仅于眉宇间笑意微露地低声接口赞道: “师弟的罗汉神功看来精进了不少呢,善哉,善哉。” 右首灰衣僧微微一笑道:“敢请师兄进一步显示本门绝学之精微。” 左首灰衣僧也是微微一笑道:“师弟是不是想考我一考?” 右首灰衣僧微笑道:“悟果不敢,师兄知道。” 左首灰衣僧也微笑道:“依你呢?” 右首灰衣僧略一定神,低声道:“似已来至三十级与二十五级之间。” 左首灰衣僧含笑点头道:“二十五级,不错现在是二十二级,此刻踏在第二十二级上的,似乎正是左脚。”脸色一整忽然咦道:“十九级?十六级?本寺石阶每级宽达五尺,来的这人是谁?”话至此处,霍然变色促声道:“快起来,师弟,这种三伏天,事不寻常,十二级?八级?啊,到了!” 当少林这两名悟字辈知客高僧,悟因悟果两位大和尚甫自蒲团上双双长身而起,寺门外,业已岸然昂立着一人。 来的是位年约五旬出头的道人。 但见这位道人身穿一袭明纱鹤服,头梳朝天宝髻,脚踏多耳麻鞋,身后斜背一支长柄拂尘,面容清癯柳髯垂胸,虽一脸风尘之色,但一双眼神在闪动间却依然精光隐现,奕奕如电。 两僧在看清来人面目之后,不由得齐声一啊,双双合掌当胸,施礼不迭。 当下由上首的灰衣僧悟因和尚开口致词道:“原来是武当掌门人一尘子道长,贫僧与师兄弟,有失远迎了。” 说也奇怪,这时那位风尘满脸的武当掌门人,一尘子道长,不但未向面前这两位在少林寺中仅比少林本代掌门人心镜大师小了一辈,排位悟字行的高僧还礼,甚至连悟因和尚的说话也都未予置理,就好似根本没觉察到面前两僧的存在。 他那双直欲看穿一切的眼神,自停身寺门口以来,一直就向殿内如闪般四下扫射不已,由两僧背后的那两只空蒲团望去韦驮神像,望望东壁大钟,再望望西壁的大鼓,好似在搜索一件什么东西似的,最后双目中先是一阵惊疑之色一掠而逝,接着一声冷哼,一张面孔,蓦然下沉! 两僧见状,不由得双双一怔。 师兄弟迅速地交换了错愕的一瞥,跟着又是双双一躬,合掌齐声说道:“请道长内殿奉茶。” 直到这个时候,那位武当掌门人,一尘子道长,方始有所警觉地‘峨”得一声,忙将单掌一立,腰身微躬,补还一礼;可是,一双目光虽已自殿中怏怏收回,但一双脚却定立在原来的地方,始终未曾移动分毫。 只见他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好似要说什么,注目犹疑了片刻,忽然一声苦笑,摇摇头,又复忍住,最后改作轻轻一叹。无可奈何地说道:“算了,算了,还是有劳两位清神,让一尘子先见见你们心镜大师罢!” 两僧敬诺一声,悟因侧身让路,悟果则急步趋向东壁一口大钟。 知客僧悟因,偏身领着武当掌门人一尘子道长刚刚步出前殿,身后锵然一声,知客钟业已悠悠地响了起来。 在连续的钟声中,一僧一道,主宾相偕,向内院走去。 清越嘹亮的知客钟声,缓缓而有节奏地一下接一下地连响七下。 钟声响至最后一下,位于罗汉堂和达摩院之间,那座为少林历代掌门人方丈所居的如来殿已呈现眼前。 这座如来殿,是少林三六座内院的中心。 它代表着少林一寺的权威,也代表着少林一寺的尊严,一般武林人物平时想走进少林任何一座内院已是万无可能,要想走进这座内院中的内院,自是谈也毋须谈得。 ------------ 第二章 故人情凄怆 武林中沸沸扬扬,到处都为八月十五在华山莲华峰顶举行的第五届武林大会骚动不已。 有人说在洛阳城中看见过追魂丐萧振汉。 有人说在长安市上看到了迷糊仙古醉之。 更有人说,在终南附近,似乎见到了曾以天罡三六式于玉门关口独歼天山五天王,且能与顷刻之间,连续以各种不同身分出现人前,三十年来一直为黑白两道敬若神明的千面侠上官云鹏。 有人说,闲云叟、野鹤叟等两老,这次可能莅会参观;又有人说,如两老出现,则与两老为生死对头的贪叟、鄙叟等两丑届时定会循踪而至。 最后甚至有人说:“天魔女将网罗与会各派之青年好手,重组天魔教。” 因此便有人揣测:“倘此讯属实,那么当年迫使天魔女解散天魔教的鬼谷先生和巫山神女师兄妹,一定不肯袖手!” 众议纷纷,莫衷一是,就差一点没将一奇、一绝牵涉在内。 究竟是真是假?谁也不敢断定。看样子也只有等待八月十五第五届武林大会举行时,再见分晓了! 七月上旬,某一天的响午时分。 传说中十二奇绝之一的迷糊仙出现过的古都长安,在东街那家最有名的上林苑酒家二楼临窗雅座上,此刻正坐着一名生相非常特别的老人。 此老年约七旬左右,身躯极为臃肿,须发蓬纠结,两腮骚胡,眉目难分,身穿一袭好似十年未曾换洗过的皂布袍,肘弯胸襟,满是酒垢油污,座位旁边倚放着一根破竹竿,上悬小钱囊,哼哼唧唧地踞坐独饮,旁若无人。 这时,楼上酒客愈来愈多,在上了约摸七成座的光景,楼梯一阵响,忽又自楼下上来一人。 你道此人生做怎生一副模样? 喝,妙极了!但见此人年岁也在七旬左右,身躯也很臃肿,须发蓬乱纠结,两腮骚胡,眉目难分,身穿一袭好似十年未曾换洗过的皂布袍,肘弯胸襟,满是酒垢油污,竟与此刻窗口坐着的那位老人,完全一模一样! 而最有趣的,便是后来者手中也扶着一根破竹竿,竹竿的顶头,同样悬着一双青布小钱囊! 酒客们于发现此等怪事之后,一声轻啊,全都为之目瞪口呆。 后来者上得楼来,鹅行鸭步,口中本在含含混混地低声哼着什么:“数茎白发添诗债,七尺枯竹挂酒钱……”由于人声蓦地一静,不由住口茫然抬脸。 窗口那位先来者,似有意无意地接口哼吟道:“十年买酒醒还醉,醒学灵运醉步兵。”吟毕立即转脸向窗外望去。 后到的老人怔了一下,皱眉喃喃自语道:“这怎么回事?到底是别人像我,抑或是我像别人?”口中咕哝着,一面摇摇摆摆地向窗口走了过去。 窗口老人这时又自干了一盅,两眼望天,大声自语道:“尚道传言是假,原来还真是有此一说,嘿,嘿,嘿。” 走近的老人停步注目搔耳道:“看来老汉我是假的了?” 窗口坐着的老人这时醉眼一翻,哼道:“老汉已在装迷糊,你阁下却还要喋喋不休,你不假,难道老汉我是假的不成?” 站着的老人闻言也是醉眼一翻,想说什么,忽又摇摇头,闭目点头赞道:“居然连口吻也仿效得惟妙惟肖,难得。” 坐着的老人哼了一声,没有开口,站着的老人一把抄起桌边倚放着的那根破竹竿,远近分别端详了一下,点头道:“亏阁下竟也找到这种竹子。” 说着又将竿端钱囊托在掌心内瞟了几眼,接着说道:“唔,从这钱羹上看来,阁下玩这一手,大概还不止一二次呢。” 坐着的老人仰脸微哂道:“声音放大点,别人快相信你是真的了!” 站着的老人忽然凑至坐着的老人耳边,眯眼嘻嘻一笑,低声说道:“你要我大声,我偏要小声,算老汉心虚好不好?” 又是嘻嘻一笑,接着说道:“叔台,别闹了,咱们之中,始终只有一个是正牌货,而老汉这牌子也并不比你叔台那块光彩,再缠下去,咱俩的身分可都要抖开了,普天之下,除了你老叔台,谁还能玩得这么绝?” 坐着的老人点点头,哼道:“很逼真,表演下去吧。” 站着的老人又复嘻嘻一笑,扮了个怪脸道:“老汉要喊你长辈你不敢当,你那个淘气小哥儿要喊老汉长辈,老汉又怕折煞;结果,老汉只好折中处理,老汉是你的老哥哥,也是贤令郎的老哥,你是老汉的老弟,令郎则是老汉的小老弟,当年你老弟听了哭笑不得,老汉明白得很,老弟你,其所以曾敢怒而不敢言,都是为了我那小老弟着想,贤父子一直都在动老汉迷糊三掌的脑筋,云鹏老弟,老实说罢,是这样的吗?” ------------ 第三章 呼之欲出 这里是长安与临潼之间的一段官道。 两匹黄色健马似乎没觉察到他们的主人已自背上滚落,正分别驮了两副空鞍,向临潼方面衔尾疾驰而去。 自马背上滚落道旁的,是一对劲装青年男女。 男的三旬上下,女的约摸二十四五,这对男女有着一个非常奇怪的巧合,便是两人各眇一目,都只剩得一只眼睛。 两人成了字形倒在道旁,一动不动,鲜血自唇角涓涓而出,气绝似还没有多久。 这是七月中旬某天的辰牌时分,太阳正自东方冉冉升起,宽如展带的黄土官道上,显得一片宁静。 就在这时候,一条看似举步从容、实则脚下其速无比的身形,正自长安那一端,在朝曦中,沿官道向这边飞步走了过来。 走来的是一名年甫十六七,虽然衣衫破旧,面孔脏得五官难分,但双目却奕奕有神,手舞破竹竿,背背破席卷,衣摆打了四五个衣结的少年乞儿。 少年乞儿渐走渐近,目光偶扫道侧,咬了一声,立即身躯一旋,向静躺着的两具尸体奔了过去。 竹竿一挑,男尸仰面朝天,少年乞儿眼中一亮,忙又用竹竿将女尸拨转身来,注目之下,不禁点了点头自语道:“唔,原来是他们两个。” 上身微俯,手中竹竿约略拨弄了两下,不禁自语着又说道:“两人右肩各中一掌,但着掌处衣衫完好如故,肺腑却遭震裂,这种掌力似刚实柔,看样子大概就是,就是本帮的绝学八仙掌了。” 不知为了什么,说至最后一句时,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手中竹竿一抢,正待举步离去之际,身后三丈开外一排苦枣林中,突然有人冷冷喝道:“站住!” 一声喝罢,林中立即奔出一名年约四旬、身著蓝色劲装的浓眉大汉。 浓眉大汉现身后,一个箭步,窜了过来,口中同时冷笑着道:“我姓温的奉令连夜赶来,想不到竟仍被你们这饿不死的臭花子快了一步。” 身形在五尺之外一顿,手一指,竖眉喝道:“这是谁下的手?” 少年乞儿将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眼,不屑地轻轻一哼,仰脸淡淡地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手中破竹竿绕在指头上巧妙地打了个圆花,口哨轻吹,又举步离去。 浓眉大汉冷笑叱道:“走?可没有这么容易!”双肩一晃,平地拔起三丈来高,空中一个俯冲,阻住了少年乞儿的去路。 少年乞儿睥睨而笑道:“好狗不拦路,这算哪一套?” 浓眉大汉目闪凶光,狞笑道:“你天目神童在丐帮中有你今丐的威风,我姓温的可还没把你放在眼里呢。” 少年乞儿哦了一声道:“那倒失敬了,尊驾全讳如何称呼?” 浓眉大汉挺腰大声道:“贺兰人中龙座下,铁戟温侯温亚布,便是区区本人!” 少年乞儿暗暗笑骂道:“人中龙?人妖罢了!” 口中却忙应道:“噢噢,三国时的温侯原来就是这个样子。” 目光一溜,忽又接道:“阁下的铁戟呢?” 铁戟温侯面孔一红,瞪眼喝道:“带不带戟是老子的事,用不着你管!” 少年乞儿别有会心地点点头,唇角同时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自语道:“以兵刃成名的人物而不将成名兵刃带在身边,只不过令人奇怪罢了,其实关我什么事?” 脸一抬,注目微笑接道:“阁下好似曾受了什么委屈,火气大得怕人,这件命案既与在下无关,我们各走各的如何?” 铁戟温侯似被道中心病,一张本就红得可以的面孔这时更涨得像猪肝一般,咬牙哼得一声,双眼凶光再度大炽,沉声狞笑道:“你小子刚才说得不错,他们二人正是死在八仙掌下,武林中没有第二个丐帮,你小子在帮中地位不低,正好做个抵押,是个懂事的乖乖的随老子去洛阳!” 少年乞儿双目微亮道:“去见你们主子人中龙是吗?” 铁戟温侯哼了一声,表示默承,跟着不耐烦地催喝道:“生路只这一条,走不走听便!” 少年乞儿摇摇头,苦笑道:“既知道我小叫化就是天目神童,而偏苦缠不休,天下矛盾之事,真是莫此为甚了。” 铁戟温侯勃然大怒,陡发一声吼,脚下一错,左掌蓄势护脑,右指曲手如钩,一招五鬼拘魂,便向少年乞儿肩头抓到。 ------------ 第四章 两奴争剑 晚茶时分,临潼西门外,暮色苍茫中,两匹快马扬尘疾驰而至。 两骑一白一黄,前后相距约摸十来丈光景。跑在前面的那匹白马上,坐的正是那位年约二八,柳眉凤目,背斜长剑,武功和来历同样令人高深莫测的黄衣少女。 而从后紧追的那匹黄马上,背胸相贴,无论那方面看上去都极相似的两名少年乞儿,不消说得,自是扮演真假令丐的天目神童和上官印了! 黄尘急旋骤卷,先后两声长嘶,两骑冲势,同时一缓。 黄衣少女马缰一勒,容得后骑拢近,回头笑喊道:“我的马好,又比你们少坐一个人,不算,不算。” 马缰一松,得得蹄声和着银铃般的笑声,纵骑奔上护城河桥。 上官印微微一笑,手中缰绳一松一抖,正待催骑追上,坐在身后的天目神童,突然双手一扳,促声轻喊道:“且慢。” 上官印缰绳一紧,诧异地偏脸道:“什么事?” 天目神童用手一指,皱眉道:“那边,看到没有?” 原来丐帮中遇事呼应的暗记计有两种:一是;前者表示正在追人,后者则表示正被人追。留暗记者的身分,普通均以○代表法结。五结以上的护法香主和长老,则以“一”的数目表示所领香堂或所属香堂。令丐的代号是个rt,帮主则是一个※。 此刻桥头上那个有如顽童涂鸦的暗记是个《=。 上官印目光至处,不由哦了一声道:“一内二外,三巡回执,它是外堂钱香主留下来的?” 天目神童点点头,同时匆匆说道:“这记号显系是为我而留,抱歉得很,我可无法再陪你们了。” 顿了顿,不安地低声接道:“最好还要将马借用一下。” 上官印一跃下马,一面交出缰绳,一面仰脸道:“要不要我一起去?” 天目神童摇摇头道:“他是追人,不是被人追,我看不必了。” 脸一垂,恋恋地低声接道:“小叔叔以后要找我也方便得很,此后不论去洛阳或者去华山,我为小叔叔一路留下暗记也就是了。” 黄衣少女不闻蹄声跟来,马头一拨,高声喊道:“你们在捣什么鬼?” 天目神童脸一扬,大声笑喊道:“黄衣姐姐,再见啦。”抖经一夹马腹,已循着暗记指向,往霸桥方面绝尘而去。 黄衣少女一鞭赶至,收缰皱眉道:“假弟弟做甚一个人走了?” 上官印脱口答道:“他们……”发觉失言,忙改口道:“我们……”黄衣少女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他们,我们,底下呢?” 上官印赧然一笑,支吾地道:“他去处理敝帮中一点内务,没有什么。” 黄衣少女有点奇怪道:“既然是你们帮中的事情,你这个身为五结弟子的令丐怎么不去?” 上官印咳了一声道:“小麻烦,用不着我出手,有他去也就够了。” 黄衣少女皱了皱鼻尖道:“臭美!”目光一转,忽然发现到桥上的暗记,指手问道:“就因为看到了这个?” 上官印点点头,黄衣少女又道:“这代表什么意思?” 上官印不便详细解释,只得含混地说道:“这暗记就是说,帮中弟子在追一个人,已经发现踪影,希望其他弟子见到暗记后,最好能够赶去帮帮忙。” 黄衣少女点点头,唔了一声,还待再问下去时,上官印眼看天色业已不早,心念倏地一动,连忙接着说道:“临潼这地方我以前来过一次,记得南大街有家百福客栈,相当宽敞整洁,我这样子不方便和你走在一起,最好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黄衣少女柳眉一剔,瞪起一双凤目道:“你这样子那里不好?” 上官印一呆,忙赔笑道:“不是这么说,武会在即,这条关洛道上少不了有武林人物出没,我们又何必一定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呢?” 黄衣少女点点头道:“这倒是理由。”跟着抬脸接道:‘哪就快点来,我先去安置好了等你。” 马缰一带挥鞭依依而去。 上官印目送人马一齐消失,低头咬唇思索了一下,毅然抬眼四下略一打量,嘴角微浮笑意,踊身纵下河床。 片刻之后,与一张破草席及一根竹竿逐波而去的同时,一名丰神奕奕的黑衣少年,手提小画箱,翻上河岸,大踏步走向城中。 黑衣少年去后不久,暮色中,官道上又是一骑如飞而至。 ------------ 第五章 从此多事端 上官印一怔,惑然抬头望去。 但见黄衣少女身形倏起倏落,沿院墙向四下迅速察视了一圈之后,黄衣飘飘,人如穿花玄蝶,又翩翩然飞下墙头。 上官印噢得一声,恍然领悟过来。 黄衣少女笑道:“你来”手一招,领先推门进入房内。 进了卧室,黄衣少女将手中剑平放案头,顺手又将油灯剔亮了一些,然后走去床边,自行李中取出一白一黄两只小巧银瓶。 先在两只茶碗内各倒了半碗冷茶,然后又自两只银瓶中分别向两只茶碗内倾出一小撮药末,接着以手指在茶碗内约略调和了一阵。 做好这一切,又自襟前抽出一条黄色绢帕,在放过白色药末的茶碗中蘸了蘸,抽出长剑,以湿手帕用力擦了几下,跟着玉腕一翻,将擦过的地方照向上官印,抬脸含笑道:“看到没有?它是柄废剑吗?” 上官印见湿手帕擦过之处,精光闪耀,寒碧鉴人,不禁大为惊奇。 黄衣少女信手又擦了两下,脸一低,凝眸喃喃道:“求取奇缘七式事实上是这般容易,难怪他们要将这柄剑看得如此重要了!” 上官印本待上前观摩一番,闻言不由立即停步。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黄衣少女咦道:“如此好剑你不想看看?” 上官印肃容说道:“请姑娘将它恢复原来的样子吧,窥一斑而知全豹,就这样我已经很感荣幸了!” 黄衣少女凤目微滚,低头又向剑身望了一眼;轻轻一噢,抬脸凝眸好半晌,忽然幽幽一叹,默默低下头去。 王指在剑身发光处轻轻地来回抚摩了一阵,这才又用绢帕蘸了另一只茶碗里的药水,将剑身涂成原来的锈暗模样。 上官印躬身说道:“明天还要赶路,时候不早了,黄衣妹妹请休息吧。” 黄衣少女倏然抬头道:“你且慢走”手向身边的椅子一指,接道:“坐下来,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上官印不便坚持,只好走过去坐了下来。 黄衣少女也退至床边坐下,低头翻弄着那把长剑,默然良久,低声说道:“我的武功比你好,你相信吗?” 上官印微微一呆,竟不知如何应答才好。 黄衣少女轻轻一叹,低声又接道:“但如果你习得奇缘七式,你就立即可以强过我了。” 上官印星目一闪,注目正容道:“你不能再往下想了!” 黄衣少女像受惊般地抬脸道:“难道我说错了什么吗?” 上官印皱皱眉,欲言又止,他看出对方所说的全系由衷之言,一时转觉不忍起来。 黄衣少女一叹垂首道:‘堤的,你会误会的,而事实上我也是一片诚意,我有意将剑送给你,我希望你的武功比我高。” 上官印又皱皱眉道:“你明知你就是送给我,我也不会接受,为什么还要说这些话呢?” 黄衣少女抬脸凄然一笑,忽然凝眸问道:“知道我不肯告诉你姓名的原因吗?” 上官印正容道:“其实这并没有什么,朋友相处,贵在知心,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处境,譬如就拿我来说,情形又何尝不是如此?” 黄衣少女哦了一声道:“你也不愿人家知道你是谁?” 上官印点点头道:“所以我说,你不必为此介意,只要我们能相互尊重,即令一辈子不知道对方姓氏又有何妨?” 黄衣少女点点头,凄然笑道:“话是很对”,目光一凝,忽然又道:“不过我且问你,你有名姓没有呢?” 上官印怔怔地道:“一个人怎会没有名姓?” 黄衣少女凄然笑道:“奇怪吗?我就没有。” 上官印一呆,黄衣少女掠掠散发,眼光望向虎空道:“我没有父母,没有名和姓,甚至传授我一身武功,从小相处在一起的师父也不知道他老人家究竟生做什么模样,有人以为我骄傲,也有人以为我故作神秘,其实,其实我又能拿什么告诉别人呢?” 上官印瞠目如痴,黄衣少女回脸又是凄然一笑道:“现在知道了我不能将这柄奇缘剑送给你的原因了吗?” 上官印低头答道:“是的,你不应该再失去这唯一的” 黄衣少女摇头道:“不,我想你可能又猜错了,一切正好相反,我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失去它了!” 上官印愕然抬头道:“为什么?” 黄衣少女凝眸应道:“用它换取另一些东西。” ------------ 第六章 最重要的人 蟹肥菊黄秋风送爽。 仲秋八月,洛阳城中忽然出现一对俊美无比的男女少年。 男约十七八,身穿黑绸长衫,潇洒倜傥;女的约十六七,内着黄色劲装,外披一袭大黄披风,柳眉凤目俏媚而天真。 二人出现于城中,已整整三天了。 三天来,二人不是双双纵骑追逐于城郊官道上,便是并肩携手漫步于城内各处名刹古园中。 二人我行我素,言谈风生,对路人之赞羡目光,视若无睹。 他们俩便是“上官印”、“上官英”义兄妹,自是毋须交代的了! 他们歇脚的地方,是城中最大的“八方古栈”,这天黄昏时分,二人从外面回来,一人捧着一个尺许见方的纸包,面带欢笑,一迳回到后进里院。 二人住的客房是一明两暗,中间是客厅,上官印住左房,隔壁是通向前院的市道,上官英住右房,隔壁则是一个单人房间。 太阳快下山了,后院中一片宁静,夕照洒在院中假山上,像座垒垒金堆。 二人回到厅中,见对面西厢房,以及右侧朝南正屋的房客都还没有回来,便毫无顾忌的哈哈一笑,将手中纸包掷在地上。 格笃一阵响,自两张皮纸中滚出来的,竟是两块色泽不同的大石头。 两块石头一白一灰,二人移来两张矮凳子对着石头坐定,上官印注目微笑,上官英侧脸说道:“我喊一二三,然后开始。” 上官印心神专注地点点头,微笑不语。 上官英便开始喊:“一、二、三”三字出口,皓腕如虹闪电掣般一展一抄,已将面前那块白色石块攫至手中。 上官印腰身微俯,掌放如龙爪疾吐,也将另一块灰色石块同时抄了起来。 二人运指如飞,的的达达,石屑弥漫中,不消盏茶光景,人人身前已堆集了一堆小指大小的碎石子。 上官英蓦地双手一指,笑喊道:“我好啦!” 上官印接着两掌一亮,微笑道:“我也好了。” 上官英忙道:“不行,你比我慢了一步,应该算你输!” 上官印侧脸笑道:“发令的人是木是稍占便宜呢?” 上官英凤目一瞪道:“那你为什么不发令?” 上官印笑了笑道:“我有机会吗?” 上官英脸一红,怒道:“这一部分算和总可以罢?” 上官印点头笑道:“那还差不多”身子一俯,便拨动面前的石子,一五一十的数了起来。 数完直起身子笑道:“一百八十一,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上官英瞪眼说道:“我的难道还会少了不成?”衣摆一理,便也俯下身子,一五一十的数将起来。 最后纤腰一直,芳容微绯地道:“我,我也正好。” 上官印星目问了一闪,微微一笑,道:“一百八十一,是吗?” 上官英芳容又是一红,怒道:“不相信何不复点一下?” 上官印笑了笑道:“点什么?当然不会错”星目滚动,忽然叹了一声道: “我学过麻衣相法,英妹,我替你看个相好吗?” 上官英高兴地接道:“真的吗?准不准?” 上官印点点头,上官英凤目一闪,忽然问道:“怎么看法?看那里?” 上官印淡淡地道:“男左女右,看手”蓦地手出如电,反腕一抄,已将上官英微握的右手抓在手中,大笑道:“就是这一只,给我看看!” 拇指压住“才府”,食指则抵住“少泽”,上官英冷不防此,手背手托两处要穴受制,腕脉一麻,右掌不得不松,展掌处,的达一声,一枚白色小石子昭然掉落。 上官印放手抚掌大笑,上官英双颊红晕如醉,又羞又恼,连连跺足喊道:“笑什么?多一颗又不是少一颗!” 上官印大笑道:“还不服?好,好!” 上官英怒道:“多一颗表示我快,服什么?” 上官印笑道:“举个例说吧,丐帮八仙掌法有一招湘子横笛,专破敌人力劈华山一类的招式,其威力专在以逸待劳,就压顶来势轻轻一架,再运内劲震裂敌人肘腕关节,其运用端在时机的拿捏是否恰到好处如依你快便是好的理论,抢先一步横臂而出,人家招式尚未用完,临时改一招手挥琵琶,或者双虎清山,请问你那条臂膀还要不要了?” 上官英脸一红,强辩道:“慢一点不就行了吗?” ------------ 第七章 洛阳云雨 现在是八月初五,距即将举行于华山的第五届武林大会,只剩下整整十天了。 洛阳城中,盛况倍于往昔;形形式式的人物,一批批地来,一批批地去,人语马嘶,昼夜不绝。 客栈的伙计们,以往站在门口是逢人哈腰,而今则变成见人摇头。 满口语发连珠的“是是是”“有有有”,刻下也都变成了皮笑肉不笑的“这个这个”“对不起”“抱歉十分”,或者是“十分抱歉”。 更用不着像以往那样,套好马车,车辕上高悬着写有店号的大红灯笼,派人整日价分别守住“建春”“丽景”“安喜”“长夏”等四城门口,一面抱着膝盖打盹,一面候着接客人。 这种情形,白马寺前的八方古栈,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尽管事实如此,这一天黄昏时分,八方古栈门前,仍在两名栈伙的眉峰紧蹙之下,缓缓驶来一辆马车。 车夫是一名低低地歪压着遮阳草笠,只露出半张蜡黄面孔的中年汉子,这时足抵踏板,手中缰绳往后一带,马车立即在栈前停了下来。 从低垂的车帘看上去,车内坐的,似乎是女眷。 可是,出人意外的,车帘掀处,从车上走下来的,竟是一名青年文士。 但见这名文士年约三旬上下,身穿一袭天蓝长衫,剑眉星目,口方鼻挺,肤色微呈酱紫,于儒雅潇洒中,更有着一股英俊挺拔之气。 两名栈伙微微一呆,其中一名正待上前说明栈中已无空房时,另一名栈伙目光溜动,忽然轻轻一噫,手一伸,便将伙伴轻轻拉住。 前者不由得脸一偏,皱眉说道:“老大,怎么啦,你?” 被喊做老大的那名栈伙下巴一抬,刚说得一句:“且慢,那边还有……”一阵乱蹄,七骑业已如飞而至。 尘土飞扬中,七名高矮肥瘦不一的灰衣老人,先后跃下马背。 蓝衣青年文士闻声回头,目光至处,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七名灰衣老人身形闪动,左三右四,于有意无意中,已将马车围住,为首一名身材瘦小的老人,同时寒着脸色向蓝衣青年文士走了过来。 近前微微一躬,语音沉重地说道:“老朽们伺候掌门贤侄来了!” 蓝衣青年文士错愕神情已渐转为一股不快之色,这时唇角微启复合,欲言忽止,最后脸一仰一语不发。 瘦小老人精目闪动,突然回头喝道:“还不替掌门贤侄取下行李,更待何时?” 围着马车的六名灰衣老人神色一紧,立有二人上跨一步,出手如电,迅将车帘分向两边高高挑开。 车厢内,空空如也,七只精目闪电般交射之下,七张严肃的面孔,不由得同时苍白起来。 蓝衣青年文士淡淡说道:“七位师叔知道的,愚侄并没有带着什么。”口中说着,人已安然举步向栈中走去。 瘦小老人微现歉色,于路后低声喊道:“蓝贤侄!” 蓝衣青年文士回身淡淡道:“七位师叔辈高位重,自不必受师门令符约束,师叔们请便也就是了!” 语毕冷冷一笑,复向栈内走去。 瘦小老人木然转过身来,另外六名老人朝他望了一眼,先后默然低头。 那名一直显得有点敢怒而不敢言的车夫,这时恶狠狠地朝踏板上啐了一口,缰绳一松一抖催动牲口,叱喝着驶去栈侧马棚。 七名灰衣人似被车轮滚动声响惊醒过来,其中一名身躯高大,面如重枣的红脸老人,首先仰天大声冷笑道:“老朽记得,老朽曾经不止一次地反对这样做。” 对面一名淡眉老人,垂首低叹道:“此举老朽坚持最力,都是老朽的不是。” 身旁一名灰发老人目凝自己脚尖,喃喃说道:“仅凭道听途说,我们就贸然来此,也实在太糊涂了!” 对面一名长脸老人冷冷说道:“七弟的反对,三弟的坚持,都是一片好意,三弟不必自责,七弟也不应有所埋怨。”脸一抬,向灰发老人注目道:“五弟以为这事是空穴来风么?嘿嘿,老朽看来,恐怕未必吧!” 另一名秃顶老人点点头,瞑目叹道:“二哥之言,老朽亦有同感,灵飞这孩子,今天说话的那种态度也实在太反常了。” 另外一名微胖的老人向秃顶老人苦笑着说道:“老朽也有四哥这种感觉,可是我们什么也没发现呀!” 那名被喊为七弟,首先发言的红脸老人突然向站在一旁,目凝虚空、始终未发一言的瘦小老人大声说道:“大哥,吩咐罢,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 第八章 灰衣人 华阴,因地处华山之北而得名。 东汉末年的宏农郡,便指此县。 三国鼎立之初,关东谋将讨董卓,董卓西奔长安,留镇远将军段煨断后,段偎择要拒守,首先选中的就是华阴。 县南十里,奇峰人云便是有名的西岳华山。 在地理上,华阴向被视为豫雍之咽喉,华山则被视为河洛之脊背,两者唇齿相依,此即古兵家所谓秦中险塞,甲于天下之由来也。 八月上旬甫过,华阴城中,立即畸形地热闹起来。 城中沙飞土扬,人如穿梭,虽集太平盛世洛阳、长安东西两京之繁华,亦不足相拟,这种情形是因为它地理位置的重要么?当然不是! 那么?对了,正是这样,现在是八月十二,距八月十五的华山第五届武会,连头带尾,也只剩得三天了。 由于近两天来新奇事物出现得太多,人们的眼界,也都在无形中宽阔了起来。 所以,这天黎明时分,当一辆车帘低垂着的豪华马车,由东城门驶进来的时候,几乎无人予以注意到。 马车进城后,那名白发苍苍、精神婴烁异常的车老大,仅口头向后面车厢中低低问了一句,马车便迳向后街缓缓驶去。 闹街过尽,马车在车老大一阵轻唤之下,悠悠停住。 这儿停车的地方,是本城最僻静的一角,马车前面静静地耸立着的,既不是酒店,也不是栈房,却是一座香火显然冷落之至的道观。 与白发车老大脚下那名愣小子欠身而起的同一刹那,车帘掀处,一名蓝衣蒙面青年和一名红衣蒙面少女,相继跳下车来。 蓝衣蒙面人手一伸,将一锭白皑皑的雪花银子递在白发车老大手上。 白发车老大怔了怔,期期说道:“车钱……不是……已经付了吗?” 蓝衣蒙面人淡淡地道:“赏你们喝酒吧。”目光一注,又接道:“同时请贤祖孙将这趟生意忘记,就如没有做过的一样,懂得我的意思吗?” 白发车老大似乎发了痴,眼光直勾勾地望着手上的银锭,对蓝衣蒙面人的交代,似乎全没听到。 口中一劲儿喃喃念到:“这……这怎么可以?这……这怎么可以?” 红衣蒙面少女似极不耐,伸手拉了拉蓝衣蒙面人的衣袖,轻声道:“你去华山,将如何向那小妮子进行,我还得好好的交代你一番,快进去。” 她在拉蓝衣蒙面人的衣袖,冷不防,自己的衣袖这时也被另一只手拉了一把,愣然回头,发现拉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木头呆脑的愣小子。 红衣蒙面少女未及开口,那得小子已指着白发老人向她傻笑道:“你看,大嫂,是我傻?还是我爷爷傻?” 口中说着,拉在红衣少女衣袖上的一只脏手却未放开。 红衣蒙面少女轻轻一摔笑骂道:“快拿开这你双泥爪子好不好?难道还想你家姑娘恭维你一番不成?” 愣小子目光一直道:“你说什么?你是我家姑娘?” 抓抓耳朵皱眉自语道:“我家姑娘换句话说那就是我的女儿了?可是,我还没讨媳妇儿呀。” 红衣蒙面少女脚一跺,笑喝道:“傻蛋,再说就赏你一巴掌!” 愣小子睁目道:“你骂我傻蛋?”忽然掉脸向白发老人拍手大笑道:“爷,你听到没有,她,她居然骂我傻蛋,你说可笑不可笑?” 白发老人一定神,猛然沉脸喝道:“滚开!你不傻谁傻?” 愣小子嘴巴一翘,低头爬上车座,一面口中还不住嘀咕着:“我傻?哼,她陪人家睡觉,还替人家付房钱,她就不傻?” 白发车老大脸色大变,格达一声,手中银锭也给抖落在地上。 红衣蒙面少女面纱一扬,纱孔内两只眸珠中立即射出二道闪闪凶光,蓝衣蒙面人一瞥白发老人可怜神态,不由得横臂一挡,叹道: “都是我不好,为你找来霉气,跟这种人有什么好争的?进去,进去!” 不由分说,硬将红衣蒙面少女扳转身躯,半块半拉地走进道观。 愣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尚在哼哼不已,老人直到二人背影完全消失,这才深深吁出一口大气,同时抹着额角,自地下捡起银子,抖缰催着牲口,向来路驶去。 马车转了两个弯,眼前现出一座比刚才那座道观更形破落的关帝庙,白发老人回头向身后望了一眼,立即换成了另一副脸色。 ------------ 第九章 真假凤凰 上官印星目滚动,忽然脸一扬,笑道:“我可想出来了。” 上官英眼中一亮,喜哦道:“真的?”随又嗤之以鼻,故意沉下脸来道:“你呀?哼哼!” 哼声未绝,人已迫不及待地偏脸去望灰衣文士,下巴一抬,意气飞扬地睥睨着漫声道:“他说他想出来了,阁下相信吗?” 那神气却不啻说:“怎么样?还卖不卖关子?老实告诉你吧,刚才也不过是逗逗你而已,人才呀,嘿嘿,咱们可有的是!” 灰衣文士逆目淡淡一笑,哼道:“说穿了,原无神秘可言,到现在三个人之中才有一个人想出来,而且那个人还不是你,有什么好神气的?” 旋即转向上官印,点点头道:“好,说来听听着。” 上官印微微一笑,说道:“我想我们可能错都错在将女子的子字,少读了一个宝盖。” 上官英怔了证道:“子字加宝盖?那不成了‘字’么?” 灰衣文士侧目微哂道:“谁说不是?” 天目神童注目接道:“那么金鹰在女子底下,想喊而没有来得及喊出口的,莫非是个某某号的数字不成?” 灰衣文士轻哼道:“这还用得着问吗?” 口中说着,衣袖抖处,呛哪卿一串轻响,已在桌面上洒下了四枚金属薄牌。 四枚金属片,色分黄、白、橙、灰,系以金、银、铜、铁分别铸成,质地虽异,大小却是一样,状若鹅卵对切,俱是椭圆形。 四枚金属牌,整齐地排列着,向上的一面,均现着一个隶体大字。 灰衣文士以手一指,冷冷笑道:“看清楚了没有?排在女字下面的,便是这四个字!” 三小看清之后,不禁齐声讶呼道:“一、统、武、林?” 灰衣文士冷冷一笑,举袖微拂之下,四枚金属圆牌便如枯叶迎风,飘飘然。 出人意外的,掉转来的另一面竟是光板一片,什么也没有! 三小互望着,相顾愕然,灰衣文士目光一扫,淡淡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看不出它们只是一组样品吗?” 上官英眨眼道:“这些东西那儿来的?” 灰衣文士淡淡答道:“这种手艺,除了长安四海铸造厂之外,普天之下还能找出第二家来吗?” 上官英忽又问道:“你得到的就这么多?” 灰衣文士哼道:“除了我,谁还有?难道还不够多不成?” 上官英忙接道:“既然你得到的只是这四块牌子,那么你凭什么能知道它们上面还有别的字呢?” 灰衣文士悠然反问道:“一统武林四字,语气够大,却不完整,试问,谁将要一统武林?” 上官英轻轻念得一句:“女,一统武林。”脸一抬,茫然又问道:“这五个字连在一起,语气也不完整呀!同时,你又凭什么断定一统武林之上,一定是个女字的呢?” 灰衣文士微愠道:“谁告诉过你上面只有一个女字的?” 上官英不服道:“那么……”一语未完,灰衣文士眼角偶飘,突然脸一仰,冷冷接道:“看门口吧,进来的这一群,他们的身份便属于女字上面的一个字!” 原来这时的大厅门口,于灰衣文士发话之际,已相继走进四人。 四人身材虽然不同,穿着却是相同的灰布长衫,年龄也极相近,约在四十至五十之间。 第一个身躯魁伟,第二个身材适中,后面二个,一个矮胖,一个高瘦,四人在面部唯一的相同之处,便是个个双目如电,令人望而生畏。 三小目光至处,天目神童首先低声惊呼道:“四大天魔!” 上官英一声噢,口中轻念着:“魔女……一统武林?”猛然回过头来道:“怎么样?现在完整了没有呢?” 灰衣文士漫应道:“是的,只差一个字了。” 三小相互点点头,彼此之间,均已约略有所领会。 就在这时,灰衣文士忽又轻轻一咳,冷冷接着说道:“好了,现在是一个字也不差了!” 三小同时一怔,大感莫明其妙,天目神童偶尔回头,忽然咦了一声道:“什么? 她也来了?” 上官印、上官英循声望去,只见厅外这时又走进一人,竟是那个谜样的红衣女子。 灰衣文士冷笑道:“就是她。”轻轻一嘿冷笑着又接道:“要是我猜得不错,到目前为止,她的身份可能是天字第三号。” ------------ 第十章 锣紧鼓密 天亮了,八月十四日,明天便是八月十五了。 从清晨开始,整座华山便显得特别紧张起来。 早餐方毕,五剑立即前来报告道:“武当掌门人一尘道长到。” 接着四剑又上来报告:“青城掌门人冷婆婆到。”三剑上来报告:“北邙掌门人银须叟到。” 已末午初,二剑报告:“少林掌门人心镜大师也到了!” 至此,六派掌门人均已到齐,二剑正待转身,首剑又至,沉声报告道:“八荒四凶全到了,另外还带着约有百名徒众。” 金剑丹凤除了点头,一直没有开口。 蓝衣秀士见少林心镜大师也已来到,不得已起身而告辞道:“既然他们已经到齐,我也应该下去看看他们了。” 金剑丹凤并未挽留,送至门口道:“蓝掌门人先行一步,嫦娥随后就来。” 说着转向五剑道:“五叔送蓝掌门人一程。” 蓝衣秀士朝金剑丹凤望了一眼,嘴角虽然浮着笑意,脸色却微微有点苍白,俯身一躬又向上官英举手一拱,转身就随五剑怏怏而去。 金剑丹凤回过身来,低头轻声道:“上官少侠是客,多留一宵无妨。” 上官英咬唇思索了一下道:“依武会惯例,地主你,是不是一定要在前一天去会场与各方人物共处一起?” 金剑丹凤缓缓抬脸道:“在人情上应该这样,于例却未必,而且嫦娥兼有上届盟主身份,揆诸以往都以在明天会前一刻出现为恰当。” 微微低头,轻轻一笑道:“而且可以留下的最大原因……” 上官英点头道:“那么,你就留下吧。”口中说着,人已举步向外走去。 金剑丹凤凝眸微讶地道:“而你……”上官英回头笑道:“是的,我留下,而我却非下去不可。” 金剑丹凤眼望地面,点点头,幽幽地道:“我知道……” 上官英忽感不忍,走回两步,低声说道:“今夜你不但要留在山上,而且五剑中必须要有三位留在身边,我已两夜未曾合眼,今夜是最后一夜,也是最重要的一夜,你可要自己小心一下了。” 金剑丹凤愕然抬头,上官英已然一闪出门而去。 华山峰腰,一练跨涧,渡过这座狭长如线的软索桥,便是第五届武会会场,华山仰天坪。 坪南一道斜坡,沿坡而下,有一个天然湖,黑龙潭。 上官英刚走完坪地,已隐约听到下面一片人语,正拟纵身下坡,身侧忽然有人轻轻一笑,说道:“辛苦了,上官少侠。” 上官英一呆,坪边乱石堆中,已有一人一笑跃出,正是正牌上官印。 上官英见了上官印,平静的心头突然一阵激动,好似有着无比怨恨与委屈需要发泄似的,口喊了一声道:“你” 眼一红,话没说出,热泪已滚滚而下。 上官印大惊,连忙走近促声道:“有什么意外不成?” 上官英泪眼一抬,忽然发现上官印此刻的装束竟和自己一模一样,看看对方,再看看自己,又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上官印星目微滚,已知并无意外发生,这才放下心来。 俯身侧脸打趣道:“才离开两天,便成了这副样子,现在可感觉到我这位大哥的重要了吧。” 上官英老羞成怒,反手一掌便往上官印脸上打去。 虽然这只是普通的一掌,打却是真打,上官印嗤声一笑,举臂便格。 脸虽没有被打着,手上拿着的一个布包却给打去老远,包布一散,衣服立即飞满一地。 上官印退出一步,指手笑道:“快换上,衣服中有一盒易容丹,脸部如何化装,穿上衣服后由你自己决定,这算是大奇的第一课。” 上官英见他说完就要走,不由大急道:“你上哪里?” 上官印止步笑道:“下面龙蛇混杂,已非你所能应付得了,我不接过手来,难道你还能继续周旋下去不成?” 上官英哼道:“连谢也不谢一声么?” 上官印不由一怔道:“你系受灰衣文士之命而来的,我在这儿等你,也是他的吩咐,我为什么要谢你呢?” 上官英哼道:“少推马虎。” 她忽然发觉,金剑丹凤虽然情深款款,但她这位印哥对金剑丹凤的印象却似乎并不十分深刻,所以表面脸上虽板得紧紧的,内心却感到甚为安慰。 ------------ 第十一章 高潮迭起 这时,豪杰行辕中,西魔曹秋泽精目四下一阵溜动,忽然凑去红衣牡丹身旁,朝好汉行辕那边眼色一使,悄声说道:“金剑丹凤方面,咱们大可不必计较,丹凤纵能在这对上官兄妹卫护下通过考验,但是,丹凤本人,却说什么也不可能是咱们娘娘的敌手,依咱看来,倒是那边那个来历不明的青衣狂汉,令人有点莫测高深。” 红衣牡丹缓缓偏脸打量过去,西魔悄声接道:“本教东山再起,为重整旧日声威起见,这一届盟主乃属志在必得,公主与其为贺兰兄妹争脸面,何不到那边去替娘娘问问路?” 红衣牡丹凝眸稍作沉吟,不禁动容点头道:“这倒是的” 口里说着,随自座中盈盈起立。 十根春葱般的玉指分将风衣两摆轻轻一提,甫合乍展之下,一条娇躯即于香风四送中,凌虚越众,向场心冉冉飞去。 丽日下,衣角飘飘,宛如红云一朵。 姿式之轻灵美妙,以及神态之优雅从容表现出,此妹在轻功方面的成就,端的已达超绝境界。 去势不疾不徐,直指英雄行辕前的上官兄妹。 众目仰集一点。 全场鸦雀无声。 上官英凤目闪动,一声冷哼,便待长身而起。 上官印于注视间,先是眉峰微皱。旋又展眉微微一笑,这时觉察到身边义妹意欲采取行动,忙以肘弯一碰,含笑传音道:“别动,动就上当了!” 语音未竟,半空中,堪堪临近的红衣牡丹,秋波微剪,嫣然一笑,于手挥目送间,柳腰一拧,一个大回旋,果向好汉行辕方面斜斜飘落而去。 红衣牡丹这一手,在事先毫无所知的人看来,可说相当意外,也相当够刺激,随着身形下降,采声轰然四起。 上官英颇为奇怪地转过脸来道:“你怎么看出来的呢。” 上官印微微一笑,低声说道:“身形临近,来势却未稍快,其有随时转向之蓄意,岂不明甚?说你临敌经验差,你总不服,现在怎么样?” 上官英哼道:“这有什么了不起?” 上官印笑道:“那你刚才为什么没有看出来?” 上官英哼道:“没人打招呼呀。” 上官印诧异说道:“谁跟我打过招呼?” 上官英扬脸道:“眼睛说话还不是一样。” 上官印发呆道:“眼睛说话?” 上官英冷笑道:“以为我没有看到是不是?你先朝她笑她也朝你笑,相对一笑之下,她这才突然变东方向我看错了吗?” 上官印好气又好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她是真是假,正待板起脸来数说几句,星目偶扫,忽又凝眸住口。 原来他们只顾说话,全没注意到目下场中,业已进入另一微妙阶段。 这时,欢呼已停,全场一片宁静,红衣牡丹站在那位青衣人对面,离青衣人盘坐之处,约摸丈五左右,双手插腰,将一袭大红风衣向两边高高撑开,目注青衣人,唇角浅浅地浮现着一抹常有警戒意味的微笑,似乎刚刚问出一句什么话,此刻正在等候着对方的回答。 青衣人徐徐仰起脸,淡淡地说道:“论辈分,你不配……” 红衣牡丹显然地忍着一股怒意,强笑道:“我们之间,素不相识,所谓辈分,究系凭何排叙?若说一个人年龄的大小,也构成武人辈分尊卑条件之一的话,那么,小女子固无足道,但就阁下之贵庚而言,在场的长辈,不也太多了一点么?” 青衣人瞑目不言不动,似乎已经入定,红衣牡丹再也忍受不住了,杏眼圆睁处,柳眉挑起森森煞气,冷冷一笑,沉声又接道:“老实说,姑娘是尊重自己,看在你好歹也是一名盟主候选人的身份,和你客气一番而已,像这样专端空架子,难道就能将一炷檀香混过去不成?” 青衣人缓缓启目,视线一扫身前几上的香炉,然后悠悠抬起脸来道:“让我稍微再想一下好不好?至于时间方面,请放心,假如说本人取了巧,从现在起,重点一炷香无妨。” 说着,手一伸,果将炉中仅剩有小半截的那支檀香拔去,重新打火燃起一支,同时抬头向对面主席台上大声问道:“请问主持人,这样可以吗?” 金剑丹凤微微一怔,旋即含笑答道:“虽无往例可循,但此举系出于当事人本意,自应认可。” 上官印摇摇头,轻声叹道:“此人也实在太狂了。” ------------ 第十二章 武林新盟主 风徐徐,旗猎猎。 金色夕阳下,仰天坪,顿然陷入一片狂潮飞浪之中,冲激,沸扬,欢呼如雷,久久不绝。 “天罡旗!” “天罡旗!” “千面侠,我们的盟主……” 任欢呼震天,却始终未听有人提出要求,要执旗人显示本来面目,人人明白,千面侠,易容之术千变万化,如今就是揭下那张人皮面具,也无人敢予断定,眼前所看到的,究竟是不是千面侠真人真身。 足资认取的还是一面天罡旗! 这面与三十六颗金星,象征着天罡三十六式的天罡旗,以往每次出现都是在各式不同身份的人物手中,它传播了主人的英名,同样地,主人的真面目,也一直为它所遮掩着。 它,比任何武林人的随身信物更能说明,它的出现,就是主人的亲自光临。 礼钟悠悠而起。 腾喧逐渐平息。 这期间,一直在呆呆地望着的上官印,讶然而惑然。 而后者,自目光接受到那面玄黄色的三角旗,人就一直一动不动地木立着,两眼发直,如醉如痴。 金剑丹凤惊疑不定地注视着这对义兄妹,数度欲言又止。 霍地一声,旗卷光收。 七响礼钟,适时敲毕。 入定钟止,全场立即沉寂下来。 身后首剑轻轻一咳,金剑丹凤,蓦然警觉,忙收敛心神,含着嫣然笑意,缓缓抬脸,面对全场,从容愉声致词道:“从今而后,天罡旗所至之处,天下武林,均应一体仰遵。” “众所周知,终南上官大侠,名列十二奇绝,天罡三十六式,式式通玄,冠绝今古大侠之武德风范,尤为吾人素所景仰。” “本届盟主,得人空前,愿我同道,于今后十年内,和衷共济,共体天心。” “下一届武会,将于十年后的今天,举行于终南,届时依例,将由上官大侠本人亲自出面主持……” 金剑丹凤循例说至此处,念及下文的“非有昭彰之特殊变故,如期前退隐或坐化等,不得委由他人”时,不禁悚然一震,倏而住口。 上官印头一低,热泪滚滚而下。 金剑丹凤扫瞥之下,黯然收回视线,默默望着案头上十指指尖,停了好半晌,这才沉重地,缓缓抬起脸来,低低接道:“第五届大会,至此结束。” 丹凤的端凝神色,却被人们误看做一种主盟者,于礼成前应有的严肃,因此,语音甫竟,热烈的掌声立即随之而起。 被掌声从迷惘中唤醒的上官英,手一伸,方将上官印一只手抓住,要说的话还没出口,凤目一滚,忽然失声道:“怎么啦,你?” 上官印听如不闻,泪光闪闪的两只眼睛,这时正呆呆地直视着场中,有如梦呓般,不住地喃喃自语道:”“就是这面旗子,就是这面旗子……” 上官英急急转脸望去,她见上官印凝眸处,正是青衣人刚才昂立扬旗的地方,但此刻,却已是一片空地。 原来青衣人容得金剑丹凤将话说完,朝黯然神伤的上官印,似甚不解地皱皱眉头,稍稍犹豫了一下,立即飘然走去广场中心,扬臂旋身,含着傲然笑意,在向四下欢呼人众表示答谢。 上官英匆匆打量了一眼,忙转过身来,跺足道:“你认不出他来,尚有可说,要说他也认你不出,岂不笑话?你看,他自始至终没跟你打招呼,你不快点追上去,却在这儿旗子旗子的,难道武林还会有两面天罡旗不成?” 金剑丹凤微微一怔,暗忖道:“她还不知道?” 上官印目注青衣人背影,一声冷哼,英俊的面庞上,顿然浮起一层寒霜,星目中同时闪射出两股,有如火焰般,吞吐伸缩不定的异样光芒。 上官英吃惊地道:“你,你恨他?” 上官印冷冷一哼道:“恨他?嘿!我愿能为他建一座长生禄位,否则,我就要他死!” 上官英瞠目低呼道:“你,你疯了么?” 上官印霍然地转过来道:“你以为他是谁?” 上官英意外得几乎跳起来道:“什么?他不是义父?” 上官印双目一合,仰脸硬生逼住两颗夺眶泪珠,上官英迫不及待地,拉起他手臂往外便拖,一面恨声抱怨道:“那你为什么一直忍到现在?” 义兄妹身形甫动,丹凤秋波微剪,突然促声拦阻道:“且慢,下面要有是非了!” ------------ 第十三章 血书断头殿 你道上官印看到的是什么? 血,对吗? 对的!血! 既非一口,也非一滩,而是怵目惊心的汪汪一片! 一片殷红,以三尺来宽的幅度,沿石脚,直至文五开外的坡腰草际,月色下,宛如一正斜斜展洒的浓色艳绫。 而这,还不是上官印脱口骇呼的主要原因。 令上官印身心大震,而不克自制的,乃是血点星溅的石面上,那三个醮血大书的“×××”! 这是丐帮所有暗号中,最最可怕的一种! 在丐帮,任何一种暗号,均有着明确的含义,唯独这个“×”是例外。 这个在丐帮中,上自七结帮主,下至白衣弟子,谁也不敢轻易写下,谁也不愿轻易睹及的非常符记,其性质,勉强说来可比之于少林“九品莲花钟”,或者武当的“七重飞云板”,可说是基于“紧急事故”而兼具“告警”“微召”双重意味,所发出的一种“严重信号”。 不过,这样说,也仅适用于一个“×”的出现。 两个“×”已非事故“加倍”紧急所能完全解释,而三个“×”,尤其是以血写出来的三个“×”,那就怎么解释,也不恰当,同时也毋须加以解释了! 明白一点说,这种情形下,它已不是一个单纯的“暗号”,而是一篇随发现者身份不同而内容略异的“血书”。 在三个相连的血“×”下面,你可以读做:“本帮正遭遇极度不幸……”;也可以读做:“本帮业已面临覆亡……” 上官印呆呆地望着三个血“×”,震骇之余,不禁一阵黯然。 不过,差堪告慰者,他知道,这片血可能与青衣人无关,同时,也不可能流自追魂丐师徒二人中任何一人身上。 因为,一个人呕血,说什么也不会哎出如许之多。 而追魂丐师徒,如说遭遇不测的是追魂丐,且不论当今谁人有此能耐,就算因猝不及防失了手,天目神童纵不能分身返洞呼援,也绝无径弃其师父而他去之理。 反过来说,假定遭遇意外的是天目神童,那么,现在的青石上,就不该是一道血记,而应该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了! 为获进一步了解,上官印强定着心神,走去石前,俯身匆匆查察之下,眉敛目直忽又为之迷惑起来。 青石上,除了三个血“×”,此外一无所有。 没有离去指标,尚有可说,因为这也许是一次帮内变故,不便容帮外人参预,可是血记出自何人之手,怎么也没留下身份标记呢? 它是追魂丐留下来的吗?那么,追魂丐留下这道血记的目的何在?如为了知照两小,为什么不附指标?假如先出洞的是天目神童,他看到的也跟上官印此刻看到的一样,那么天目神童他又能走去什么地方? 它是天目神童留下来的吗? 那么,天目神童除开这一片血,一定还看到其他的什么了?不然,要单是这一片血,又怎能说明什么呢? 空山岑寂。 万籁无声。 上官印缓缓仰起脸,目凝西斜明月,告别似地喃喃说道:“去长安,他们总坛。” 深吸一口气,星眸中,英芒闪动,气挟闷郁,脱口化作一道长啸,不绝如缕,万谷共呜,身形破空而起,向西北,投入一片银色迷朦中。 长安故城,西南一角,当年汉京兆张敞,走马逍遥的章台街,如今,已沦为一处贩夫走卒,以及以求乞为生的下层社会人物聚集之所了。 苍老的章台街,静静地躺着,躺在那座披满烟尘的太极宫足下,在冉冉朝阳中,等待着一天的开始。 像往日一样,金黄色的朝阳照临长安,照向章台街,照向太极宫。 和煦的阳光下,一名身长玉立的黑衣少年,带着两肩露水,以匆促的步伐,走进长安,走过章台街,走向太极宫。 最后,在太极宫前,他停下来了,两眼发直,茫然而讶异地,蓦然停下来了。 发直的眼光,愕愕地在宫外两廊扫过一遍又一遍,两廊空空如也,往日那些鹑衣百结,东歪西倒,形形色色的叫化,如今一个也不见了。 黑衣少年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然后,缓步拾阶而登。 他没有进入宫内,连张望都没有向内张望一眼,俯身自脚前捡起一块破瓦片,然后,消遣似的,在夹白的墙壁上信手划起来。 ------------ 第十四章 如云似雾 黑衣怪叟轻轻一哼,仰脸道:“有何难解之处?简单得很:谁要识破了他的真面目,有心也好,无意也好,躲不了飞刀,便得交头!” 上官印惑然敛眉道:“他在武林中若是个知名人物,识他面目的,当不仅四丐而已,像他这般公然出现,岂不是杀不胜杀?” 黑衣怪叟不悦地转过脸来道:“刚才他那副装束,你看清了没有?” 上官印怔了怔,摇摇头,期期地道:“这,这倒没有注意,怎么呢?” 黑衣怪叟豆眼一翻道:“一顶旧毯帽,帽沿低压,齐眉掩没,风衣衣领,高高上翻,一条挡风巾,绕颈及鼻,密兜紧里,以致整个脸也露在外面的,仅仅乎一双较常人稍稍有神的眼睛,试问一句:在这种情形之下,除非碰上了偶然而又偶然的机会,就算你跟他迎面相逢,你能认出他是谁吗?” 上官印噢了一声,点头自语道:“原来这样的,但人秋后,这种装束普遍得很,走在街上,可说时时刻刻有类此装束者擦肩而过,谁能留意那么多呢?” 星眸偶滚,脸一抬,忽又注目问道:“你见到他真面目是多久的事?” 黑衣怪叟蓦地一愣,诧然瞪眼道:“谁告诉过你,说我曾见到过他真面目的?” 上官印眼中一亮,头一点,目不转睛地接口道:“很好,我真正想明白的,便是这一点:一切如你所说,从他外表上,谁也无法认出他是谁!那么,你倒说说看你又怎能仅凭一双较常人稍稍有神的眼睛,而对此人知道得这般清楚的呢?” 黑衣怪叟哈哈大笑道:“眼睛人人会看,看法各有不同!这岂可一概而论?别人是谁老夫又是谁?你也说说看,武林中像老夫这样的人,有几个?” 上官印冷冷一笑,应声哼道:“不错,你我都值得骄傲;我上官印,武林中也似乎只有一个!” 黑衣怪叟笑声一收,沉脸道:“那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眼睛看?” 上官印有心套话,故意激将道:“是的,这是我的不好,都怪我没将一双眼睛生在背脊上,要不然,我恐怕真已止不住要对老前辈开始崇拜了!” 黑衣怪叟豆眼一定,叫将起来道:“原来你,你……?” 上官印暗道一声:“行,入港了!” 于是,静静地接口道:“对老前辈的不敬,上官印深感抱歉,不过,得请老前辈原谅的是,上官印始终怀疑着一点:就是晚辈一向也对自己的目力,颇具自信,其所以弄得今天这般处处就教于人,是否受误于一时的背向?” 黑衣怪叟豆眼一瞪道:“什么背向?” 上官印从容接下去道:“换句话说,今天,上官印若与老前辈易向而处,只令老前辈看到一抹淡淡的灰色背影,同时却让上官印面对面,详详细细,清清楚楚地看到老前辈所看到的一切,那么,晚辈以为,现在对此一问题,一方面保持神秘,一方面又凭以表现优越感的,可能是我上官印,而不是老前辈,也不一定吧?” 黑衣怪叟勃然大怒,戟指怪吼道:“你,你,你还差什么?你说……一顶旧毡帽,一条挡沙巾,老夫可以再说上一百遍。” 上官印仰脸道:“晚辈可以将一个人描绘一千遍,而不提及某项特征。” 黑衣怪叟吼道:“哪一项?说!” 上官印漫声道:“譬如肥瘦。” 黑衣怪叟怒叫道:“那算什么特征?现在告诉你,也不为迟,他,你已看到,穿的是一袭灰色风衣,长及脚背,看上去,身躯臃肿,好像胖得很,可是,这能证明什么呢?相反的,他可能是个瘦子,要伪装那还不是轻而易举么?” 上官印悠然道:“还有高矮。” 黑衣怪叟怒叫道:“高矮?更荒唐!谁都知道的:两个身高相等的人,胖的一个看上去总比较矮些,而瘦的一个,看上去则较高,他身躯那样庞大,任何人都会以为,他是个矮子!可是我不能。脱去外衣,他可能是个又高又瘦的人也不一定;在没有弄明白之前,怎可乱下评断?” 上官印缓缓点头道:“好,不必再争,总而言之,他是个既不太高,也不太矮,胖瘦不定的普通身材也就是了。” 黑衣怪叟头一摇,喊道:“不,不,你要决定好了,你决定我可没说他身材普通!” 上官印轻哦着侧目道:“为什么呢?” 黑衣怪叟瞪眼嚷道:“普通身材是多高?一胖一瘦差多远?老夫可说是个标准的普通身材,然而,比起你来,老夫足差半尺有零,你跟老夫站在一起,不错,你高我矮,可是,你单独站着,你能算高吗?不算高,就是普通身材;请问,高半尺是普通身材,矮半尺也是普通身材,所谓普通身材究竟有何标准?” ------------ 第十五章 含笑葬师 上官印不遑应答,急步上前,俯身将垂颈盘坐,显系自绝心脉而亡的紫袍人下巴一托,匆匆揭去人皮面具,面对那张豆额隆鼻,眉梢嘴角英气俨然如生的脸孔,略一审视,不由得身心猛然一震,失声骇呼喊道:“神剑白羽灵?” 瞠目回过头来,这才发觉,黑衣怪叟不知于什么时候,已悄然来至身边,此刻正朝着尸旁那块青石凝眸谛视,微微颔首。 顺眼望去,原来青石上边还留有这么两行指书绝句: 羽灵计左甘作怅,羞对鹏公许来生。 上官印看了,心间一阵黯然,止不住顿足喃喃道:“唉……唉……都是我,都是我……” 怪叟脸一偏,瞪眼怒叱道:“都是你什么?你是自责?还是怨老夫?你小子倒说说看:今天的他,要不如此,日后还望有什么更好的收场?” 上官印轻轻一叹,默然低头。 怪叟说完后,似乎犹有余悸地举足一蹬,那块高约尺许,方圆约摸三尺左右的青石,应足粉碎! 豆眼一翻,冷冷吩咐道:“面具替他戴好!” 上官印怔了怔,不敢多问,依言放平尸身,重新将人皮面具为死者妥贴戴上,搓搓手正待直起身来,只听怪叟冷冷地接着说道:“再把他腰间那支宝剑抽出来!” 上官印稍微迟疑了一下,立即将袍角掀起,探手一摸,果然在腰间触及一件寒森森的兵刃。 那件兵刃原系绕腰盘束,待拨开活扣,往外一抽,一声脆吟,却又应手而直。 细细一看,但见此剑长达二尺七八,宽约三指,剑身两面紫纹隐现,月色下,霞光闪耀,异采夺目。 上官印刚刚喊得一句:“噢,紫霞!” 怪叟手一伸,淡淡接口道:“拿过给我。” 上官印恭应一声,双手平持着递了过去。 怪叟接过,连看也没有看一眼,双掌一合一揉,立将一支名贵无比的紫霞剑,揉合成一团铁九。 十指念动,复化一片铁屑。 上官印目光一直,惊讶得好半晌说不出话来;怪叟将两手拍拍干净,脸一偏,侧目问道:“怎样?” 上官印呆呆地望着地上的铁屑,呓语般喃喃道:“这…这…该多可惜?” 怪叟偏脸侧目如故,豆眼微微一眯道:“什么地方可惜?” 上官印茫然抬脸,不安而又不解地敛眉道:“紫霞、碧虹。降魔、盘龙、外加一支奇缘七巧,乃三百年来,武林中尽人皆知的五大名剑,您老难道能说不知道?” 怪叟轻轻一哦,不住点头道:“这样说,就真的可惜了。” 上官印意外得几乎跳了起来,戟指叫道:“什么?您真的不知道?” 怪叟含混地摆了一下头,忽然张开眼皮道:“要是没有毁掉,你准备如何处置?” 上官印瞥了地上铁屑一眼,没好气道:“放心,我上官印总不见得为自己留下来就是了!” 怪叟轻轻一咳,脱口道:“谁敢担保?” 上官印蓦地跳了起来,吼道:“你,你,你?” 气结之下,你你你的,你了老半天,直挣得手战身摇,满额青筋乱暴,仍没有你出第二个字来。 怪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又火上添油加了一句道:“不然怎会这样痛心?” 上官印于暴怒如狂中,灵智偶朗,暗暗一噢,顿时心平气和下来。 因为,他忽然想及:怪叟这几句话,完全违乎情理之常,很可能是在故意逗他,他发火,正好上当! 他饶是大彻大悟,仍不免有点不痛快,沉下脸来道:“华山一派,以剑法跻身六大名门之列,该派对紫霞、碧虹双剑之重视,不啻人之两臂;如今神剑白大侠以一念之偏,引火自焚,已属该派之大不幸;而老前辈不加体恤,竟以嬉戏之态,于不假思考下将该派双宝之一的名剑毁去,大错既已铸成,也就算了,不意老前辈意犹未足,更于尸骨未寒的神剑白大侠身旁,拿这个来逗晚辈笑乐,晚辈实不解其中何趣之有了!” 怪叟肃然整容,连连点头自责道:“是的,是的,这的确是老夫的不是,老夫因人及物,一时偏激,竟将无辜之名剑毁去,细想起来,实在惭愧。” 上官印见他懊恼溢于言表,反觉不忍,倒过头来加以安慰道:“无心之过,还提它作甚?” 怪叟默然点点头,想了想,忽又抬脸道:“你原打算将它交给谁的?” ------------ 第十六章 一线曙光 上官印心想,这样说来,丹凤那封信,准是送往巫山的了! 他见这时的葛衣人,语音虽然平和,眼神却已微呈散漫,本来还有很多话要说,因不忍再予打扰,只好缓缓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就在这时候,他又一眼瞥及桌上那面天罡旗,目光至处,心头一酸,终忍不住微垂下视线,只声嗫嚅嚅地道:“有件事想请教请辈一下,可以吗?” 葛衣似已透瞧他的心意,蔼然侧目,淡淡一笑道:“关于这面旗子是不是?” 上官印蹲身下去,仰脸诚恳地道:“是的,关于这面旗子不过,晚辈愿先声明一点,晚辈想知道的,并不是这面旗子的由来。” 微微地一顿,接下去说道:“因为,晚辈一方面相信您的人格,一方面也相信: 以家父的一身成就,如非出于自愿,它决不可能落入他人之手。所以,晚辈敢断定,这面旗子到前辈手中,必然出诸一次光明的授受!” 葛衣人嘉许地点点头,不由得反问道:“那你要问什么?” 上官印肃容注目道:“晚辈想弄明白的,便是前辈何以要以家父身份争取本届武林盟主?” 葛衣人欲言又止,忽然微笑着说道:“为什么不回去问你父亲?” 上官印强抑一股激动,在对方脸上凝视了好半晌,始终不见戏侮之意,这才勉强笑了一下道:“能问到家父,哪还会这样叨扰您?” 葛衣人轻哦道:“你们父子已很久没见面?” 上官印垂首道:“很久了。” 葛衣人注目道:“有多久?” 上官印颤声道:“将近四年。” 葛衣人轻啊道:“什么?四年?这四年中,是你没有回去”还是你父亲去什么地方,家中不知道?” 上官印哽咽着道:“都一样。”葛衣人失声道:“怎么说?” 上官印抬起泪脸道:“是的,将近四年了……家父,还有家母……除去不见了一面天罡旗,别无可疑。” “因为……家母系死于悲痛过度,家父则很显然地死于自裁……这……这便是晚辈为什么一定要向前辈请教的原因了。” 葛衣人目光一直,口张处,突然喷出一道血泉,上官印一呆,葛衣人已仰面向后倒去。 上官印一跳而起,也顾不得去揩脸上血水,并指如电,疾将对方双足涌泉点闭。 跟着,俯身下去,一边护住葛衣人丹田真气,一边自怀内取出那瓶上官英交自己保管的大还丹,咬开瓶盖,抖出三颗,一把塞人葛衣人口中,经过约顿饭之久的细心推拿,葛衣人悠悠醒转。上官印将他扶起帮他调好坐姿,轻声说道:“来,我助您运气调息。” 葛衣人缓缓睁眼,问道:“给我服的大还丹?” 上官印道:“是的。” 葛衣人道:“几颗?” 上官印道:“三颗。” 葛衣人轻叹道:“太浪费了。” 上官印忙说道:“大还丹虽然名贵,终不着前辈的健康要紧,前辈最好将息一阵,有话等会儿慢慢再说吧。” 葛衣人摇摇头,苦笑道:“这种一颗便能起死回生的灵丹,我已一服三颗,假如仍旧连话都不能说,还算什么万药之圣?” 说着,双目缓合,又接道:“孩子,想说什么,现在就继续说下去吧。” 上官印黯然低下头去道:“晚辈没有要说的了。” 稍顿,低低接着说道:“但如果前辈有什么话要说,晚辈愿意听着,并以赤诚保证,绝对相信您说的每一个字。” 葛衣人点点头道:“好,你听着吧。” 上官印抬起脸,葛衣人目光一注道:“首先,你必须依我一件事:就是从现在开始,我说,你听,不许岔口,我有什么吩咐,你就必须照做,办得到吗?” 上官印毅然点了点头,葛衣人道:“现在,你可以知道,同时也应该知道的: 便是你父亲虽系自裁丧生,而事实上,正如你所猜疑,此案确属他杀!” 上官印张目一啊,葛衣人缓缓接道:“如果严格说来,凶手还不止一个!” 上官印又是一啊,葛衣人继续说道:“凶手们,都是哪些人,当今之世最清楚,同时能够告诉你的,除了我,再没有第二个。” 上官印一颗心狂跃着,双目神光闪闪,葛衣人从容又接道:“不过,告诉你这些,现在还不是时候呢!” ------------ 第十七章 情仇慈悲苦 顶端彩殿上,天魔女祖孙三代,目光所至,眼神均不禁微微一变。 这时,四凶之首的玄通和尚,迅速偏脸望去老魔女,老魔女点点头,同时自座中缓缓起立。 殿下窃窃议声,寂然而止。 老魔女明眸四下一扫,悠然指去鬼谷先生那双抖袖高举,细致白嫩,莹润如玉,看上去美好有若处子般的手掌,从容含笑一字字有力地介绍道:“天罗掌,这就是天罗掌!” 淡淡一笑,静静地接下去说道:“今天,我们大家总算开眼了,就老身所知,到目前为止,当今武林中,在拳掌方面,尚无任何门派之武学足堪颉颃呢。” 老魔女说至此处,见众人惊疑不定,似不尽信,于是,手一移,指去贪鄙两丑,微微一笑,即接着说道:“包括普罗掌、绝户拳在内!” 贪鄙两丑,为之大窘,两人一个闷哼,一个干笑,敢怒而不敢言。 鬼谷先生本待坐下,这时忽又眼视两丑,腰杆一挺,抱拳四举,嬉笑着,大声接口笑喊道:“是的,是的,在内,在内,不相信可以当场试验!” 绿黄两席,哄然大笑;众人想起还没看仔细时,鬼谷先生双拍一甩,已然拱手落座。 贪叟脸如猪肝,金鱼眼一翻,忿然离座而起,鄙叟缩到身后,引颈低声道: “发发威,万老大,小弟呐喊助阵。” 众人目睹,大感兴奋,一时间,喊好声,此落彼起,闹成一片,四魔、四凶,一致皱眉掉脸向老魔女望去。 老魔女头一点,目注两丑,沉声喝道:“且慢!” 两丑闻声抬头,老魔女凝神冷冷问道:“两位的金刚大法,近年来进境如何?” 两丑一呆,同时失声道:“金刚大法?” 老魔女嘿嘿一笑,接口道:“是的,老身是说金刚大法。因为,鬼谷先生这种天罗掌,乃脱胎于少林首艺达摩心经,掌力所至,无坚不摧,两位如非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似乎不必枉逞豪勇……” 贪叟脸色微变,鄙叟一个寒噤,忙向彩殿赔笑打躬道:“教主说的是,说的是!” 跟着掉转身躯,又向贪叟拱手道:“既有欧阳大妹出面,这份人情,小弟算是卖定了,万老大您,您斟酌着办,小弟恕不奉陪,抱歉,抱歉!” 一面拱手一面后退,屁股找着座椅,就势干笑着涎脸而下。 贪叟大感兴趣,征立了片刻,怒目一哼,转身向各外便走,鄙叟一愣,偷偷瞥了对面两老一眼,跳身而起,从后追上去喊道:“万老大,小弟陪您溜溜……”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这时,两老见两丑半途离去,眼色一使,也有退席之意。 彩殿上,魔女三代,以及四魔四凶等人,对两丑的不辞而别,仅付之莞尔一笑,全不在意。 及见两老起身,彩殿上诸魔,却不禁有点紧张起来,老魔女轻轻一咳,迅即含笑大声说道:“好,现在请两老为我们一开眼界。” 彩声应声而起,两老对望一眼,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由闲云叟转身向上,微微拱手说道:“借付棋子用用!” 老魔女颔首笑诺,手一挥,两婢返身退去。 不一会,两婢将棋盘棋子取至,两老一人接下一盒棋子,不知向那两名女婢吩咐了几句什么话,两婢折腰一福,又将棋盘带回彩殿。 两婢升殿后,并肩站在彩殿中央,分执着棋盘四角,像张着一面镜子似的,将那张约尺半见方,十九条线路与十九条线路相乘,远看上去,三百六十一个棋落,每格仅有蝇头大小的棋盘,照向殿下。 闲云叟俟棋盘张定,转向绿黄两席,微笑说道:“老朽兄弟,适才对了一局,结果胜负不分,这局棋下得是好是坏,现在想复排出来请诸位批评批评!” 众人打量之下,发觉两老坐处高彩殿上棋盘足有五丈之遥,一个个不由得暗暗惊奇,心想:“这么远要认准头,力道重不得,轻不得,重则透穿,轻则不及,那块棋盘最多不过一分厚薄,这岂不太难了一点么?” 众人既认为不可能,因之兴趣大浓,人人屏息,眼光在两老与殿上那块棋盘之间,来回不停,紧张地瞪着眼观望起来。 上官印也觉有趣,暗忖道:“两老儿真雅得可爱。” 不过,他对两老将要施展的这一手,与众人的看法,略有不同。 终南上官一脉,虽非以暗器知名武林,但上官印系出名门,不论对何种武功之认识毕竟要高人一等。 ------------ 第十八章 红娘施妙手 就在这时候,耳边似听得有人轻叹道:“所谓妇人之仁……” 上官印闻听一惊,凛然警惕。 当下身躯一拧,闪开正面来势,掌沿斜吐,连劈带扫,于急遽间,不假思索地反手挥出一股劲疾掌旋风。 单恋迷窍的红衣牡丹在一厢情愿下,不防有此,掌风至处,直被震出四五步之遥,方始踉跄拿桩,勉强稳住身形。 这时,这位小魔女因见上官印出手无情,毫无怜香惜玉之意,不由得娇喘嗔目,贝齿紧咬,一张粉靥由羞红欲滴,渐转青白,纤纤十指于展握间,随着一声怒叱,双臂突然暴长半尺有余,一个箭窜,猛向上官印双肩抓至。 上官印借反手一挥之势,就地一个大盘旋,游目查察下,并未发现有何人影,心头正感纳罕之际,忽听身后风响,心知不妙,身躯一矮,双肩微卸,单臂斜抡,便迎来势,硬架硬接。 心念甫动,耳边忽又传来一声冷笑道:“‘阴风化骨’,正好……” 上官印骇然大震,不假多思,曲腕回带,同时全身后仰,足尖一点,一个金鲤倒穿波,仅以毫厘之差堪堪避过这狠狠的一击。 两次传音,红衣牡丹显不知情;这时,这位小魔女于暗惊上官印身手敏捷之余,怒火更炽。 一招扑空,贴地一个回掠,如影随形,再度抢攻而上。 上官印勃然大怒,他适才的失算,一方面是为了分神查察那位暗中示警之人,一方面则由于没有想到对方凭这么一点年纪,竟已将这种诡诈阴毒的绝学练成,同时翻脸无情,蓦施煞手,其实,他对天魔女这套阴风化骨掌,可说比谁都知道得更为清楚,这时他见对方攻来的,正是那天华山武会上二号魔女向葛衣人攻出的第一招,五了问路,不禁冷冷一笑,天罡真气暗凝右掌,容得小魔女来势迫近,左手并指,以一式双龙戏珠,虚指小魔女双睛,小魔女尚以为他不懂得这一招五了问路的破法见状大喜,阴声媚笑着喊声道:“先收下两指头也不错。” 上官印容得她以阴风化骨掌独门手法,双掌平伸,肘腕关节明明向下,却能出人意外地蓦然向上反抑之际,左手一领眼神,右掌倏而拍出,小魔女笑语未竟,一个娇躯,业已离地平飘而起,在天罡真气托送下,晃悠悠荡出八尺远近,匐然一声,仰天滚翻于地。 这还是上官印的厚道处,小魔女虽然摔得很重,并未受甚内伤,上官印也顾不得再找那暗中发话之人,一心只想早早脱离这片是非之地,因此,他不待小魔女爬起身来,真气一提,便拟腾身离去。 炬知身躯尚未离开地面,眼前一黑,去路已为一倏平空飞降的身形拦住,来人身子尚未站定已然冷冷发话道:“上官一家,都是这般无情无义么?” 上官印暴退丈许,闪目打量下,只见来人虽然脸垂黑纱,但这时东方已晨熹微露,故仍不难自对方这份口气和对方的眼神声腔中认出,来的正是那位有着疯癫隐疾的二号魔女,欧阳彩姬! 上官印看清之后,不禁暗道一声:“这下大概糟定了。” 不过,他知道,脱身既然无望,多费唇舌,也是徒然,于是冷冷一笑,一面蓄势以待,一面昂然大声道:“既然清楚上官父子的脾气,那是再好没有了,你们母女以为该怎么办,便怎么办,最好趁早。” 这时,小魔女跺足喊得一句:“要你死!” 用手一推二号魔女,又欲奋身冲上,二号魔女手臂一横,回脸冷冷喝道:“让开,你不是他的对手!” 小魔女并没有走开,却不住摇撼着二号魔女的手臂道:“杀了他,娘,快杀了他啊!” 二号魔女听如不闻,那两道射自纱孔中,锐如利剪的目光,这时在上官印身上缓缓打量了两眼,忽然用手一指道:“你跟谁人学的剑?” 上官印仰脸漫声道:“不论跟谁学的,总之你管不着!” 二号魔女嘿了一声道:“这还不简单?” 说着,反手摘下背后那支宝剑,大有以剑试剑之意。 上官印一见,不禁暗暗着慌,论剑,他虽也懂得一点,但却远不及天罡三十六式更能发挥威力,二号魔女阴风化骨掌上的成就虽比小魔女为高,不过他相信,自己如以天罡三十六式与其周旋,三五十招之内,大概还不至落败。 谈到剑,年前老魔女寿筵上,他已亲眼见到过,二号魔女那套看似平凡,实则威力无穷的剑法,目前别说他,就是一度以剑法领袖武林的华山上代掌门人神剑白羽灵,死而复生,或者成就可能更在神剑之上的义妹上官英,也可能不足匹敌,他,当然更用不着说了。 ------------ 第十九章 新仇旧恨 探首窗口望,花径间,三条人影,正向这边施施然走了过来。 两婢分左右提灯前导,灯光摇曳中,第一个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雪白修长的全裸玉腿,向上,薄如蝉翼的披纱内,苗条而丰满的胭体,宛若游蛇般曼妙地扭动着,峦谷起伏,隐约可见;再向上,长发飘动,曲起撩掠的皓腕,恰好将面孔斜斜遮住;由于小魔女红衣牡丹和妙手红娘柳闻莺体态近似,一时间,上官印仍无法认出来者为谁。 他低下头,心跳着,双颊火热,局促地有着一种犯罪的感觉。 这时候,一阵如兰似麝的香风,忽自房门外轻轻吹人,跟着,一串吃吃荡笑,在耳边响了起来道:“害相公久等啦。” 上官印一听口音,愕然退出半步,抬头脱口道:“啊,是你?” 黛眉含春,秋波乜斜的妙手红娘,闻言不禁微微一怔,笑意收敛,轻嘿了一声注目道:“相公希望谁来?” 其实,上官印意思只不过是说:“她”为什么选中“他”? 这是人之常情,在两相比较之下失败的一方,第一个想知道的,便是负于人的原因何在?但是,在妙手红娘而言,误会可大了。 上官印看出妙手红娘的误会,自己想想,也觉可笑,于是摇头笑道:“不,我是说他们,他们……“妙手红娘顿时明白过来,脸色一缓,掩口接下去道:“他何以被她选去是吗?” 上官印点点头,妙手红娘咯咯笑道:“原因简单之至,公主以为你们二个各方面都不分上下,唯有在神色间,你似乎不及那位自然。” 上官印暗暗一哄,心想:“原来如此!” 一个是本来面目,一个不是,这其间多多少少,当然有点分别;他想着,忍不住微微一笑。 这发自内心的笑容,被妙手红娘又误会去好的一面,这时拧腰贴近,侧脸飞着媚眼,低低接道:“奴家却不以为然,知道吗?” 口里说着,伸手便往上官印背后绕去,薄如无物的纱披,在玉腕抖动间,斜肩卸落,半边娇躯,立呈赤裸,上官印急切间,缩身一推,五指正好按上巍巍乳峰,一种软暖滑腻的感触似电流般通过他的全身,不由得又惭又急,手僵空中,面红耳赤,竟不知如何是好。 由于他一推未施真力,妙手红娘仅被推出一步,便即稳住。 妙手红娘呆了呆,忽然佯羞低嗔道:“又莽又急,你看你……” 上官印神思略定,觉得这样纠缠下去实在不是办法,暗一咬牙,正待出手时,目光偶及门口两婢,终又暂时忍住。 他见两婢年纪虽然不大,但眉宇间显示出,两人身手已各具火候,以两人那种狡猾神情估量推断,他如将妙手红娘制服,两人中,最多还能弄倒一个,而另一个,势必脱身。 一旦嚷开,他自己固然不愁什么,不过,那样一来,以这座分坛中现有人手,他如想再救出那位同难的师秀才,就不容易了。 上官印想着,不禁皱眉出起神来。 妙手红娘见他不言不动,循着视线掉头向身一望,见上官印原来正望着两婢,以为上官印是碍于两婢在场,不禁剔眉叱道:“还不替我滚?” 两婢四目相视,同时扮了个鬼脸,俯身微福,双双抿嘴忍笑退去。 妙手红娘直候至两婢脚步声遥于院外消失,方转过身来,玉臂高张,拂落纱披,微喘着扑过来,目醉声颤地道:“好人儿,现在……” 上官印不敢再蹈覆辙,他趁这位淫娃刚才扭头向外之际,已自怀中摸出那支七星量天尺,这时举袖一抖,露出尺梢,低喝道:“注意正面各处大穴!” 一声喝出,并未立即动手,名门气度,最不齿于冷袭暗算,他容得妙手红娘一愣之下,向后连连退出三步之多,这才欺身而上,以闪电手法,点中对方天宗、极泉、神封三穴。 妙手红娘踉跄跌坐,惊骇目光中似问:“你,你是谁啊?” 上官印冷冷一笑,说道:“熟人,上官印!” 不等妙手红娘表示,接下去道:“你用不着不服,在任何情形下,就是合你们师兄妹二人之力,也不是本少侠的对手,今日从权,暂且饶你不死!” 语毕再不回顾,身形闪动,飘然出房。 他先跃登最高处,将整个地形地势审视一下,最后发现自己立足处是最后一进的一座偏院,隔着正院,另有一座偏院,构式全与这边相同,他想,先前领路女婢说师秀才住的房间跟自己差不多,大概便是那边了。 ------------ 第二十章 陷阱 痛下绝情者,正是三号小魔女欧阳牡丹。 小魔女此刻于背后抽冷子递出的这一剑,势如窜蟒,迅逾闪电,既卑劣,又狠毒,人非神仙,自难逃穿心之危。 师南宫及神童观状,双双一声骇呼,要抢救,已然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几乎是令人难以置信地,一幕奇迹,突然出现。 剑透棱衣,甫及背肌,上官印蓦地一声朗笑,身躯在剑尖挺送下,竟如纸鸢乘风悠悠平飘而起。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半空中一个转折,随着清吟,斜斜投进黑暗的后殿。 师南宫和神童瞠目相向,止不住又喜又惊,小魔女意外尤甚,一剑递空,僵立如痴,久久不知所以。 天目神童首先回过神来挺指大叫道:“毕竟姓上官的要得!” 这一叫,惊醒了师南宫,也惊醒了小魔女。 这时的小魔女,眸珠一滚,扫及师南宫,牙咬处,遽然一声不响地向师南宫一剑劈去。 师南宫旋身避开来势,放声大笑道:“也想在我胸腹间刺字么?哈哈!” 小魔女新怨未了,旧恨复起,顿时为之羞恶如狂,剑势一紧,立将师南宫罩入一片奇诡闪闪银光中,师南宫化解未及三招,笑声一敛,讶然失声道:“什么?原来你也懂得逍遥七式?” 小魔女一声嘿,阴寒的眼神,更加恐怖,每出一剑,均是只攻不守,大有不惜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之意。 逍遥七式乃剑法一代绝学,加以小魔女使用的又是一支罕见奇兵,两者相得,益具威力,师南宫手无寸铁,处此情势下,欲拒无力,欲避不能,纵对对方一招一式均了如指掌,也不由得险象环生陷于窘迫。 天目神童眼看情形不妙,大叫道:“这儿是丐帮分舵重地,你们再闹,小叫化可要赶人啦!” 这小子想插手,怕落二打一之讥,居然打出这么个好借口,嘴里嚷着,脚下早动,不意刚刚窜出一步身后忽有人沉声喝道:“站住别动!” 天目神童扭头一看,失声道:“东魔?” 话音未了,身边又飞落三条身影,正是另外的西、南、北三魔,天目神童心一横,怪叫道:“好哇,上次只两个打我小叫化一个,现在居然四个一齐上,今天这一仗,你们胜得更稳啦!” 四魔冷笑着,不开口,也不动手,仅采合围之势将他困在核心,小叫化见师南宫愈来愈险,口中虽急却不敢硬冲,他知道,如用强,只是白赔。 到这时候,天目神童方突然想起上官印来,他深为纳罕地迅忖道:“多奇怪? 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玄奇得近乎不可思议的身法逃过一剑之灾,依他往日脾气应该狠狠回敬小魔女一顿才对,而他不但无此之举,反而一去无影无踪,宁非异事?” 就在这时候,小魔女剑演奇招,闪闪银光由一片而聚力一线,宛似灵蛇游走,连划两道弧形,然后有如双钹收合般地,向师南宫当顶罩下,师南宫踉跄后退双掌排推,显已招架无方,正作最后之奋力一击。 小魔女剑落半途,身后神殿阴暗处,蓦然有人喝道:“蓝灵飞在此,妖女看刀!” 喝声中,一道匹练似的银光,疾疾射出。 小魔女不意有此,一声惊噫,收剑矮身,就地一个盘旋,急往斜刺里闪身退去八尺远近。 阴暗中,紧接着喝道:“南宫兄接剑!” 小魔女身形未定,已知上当,回身待欲抢截,业已落后一步。 师南宫卸肩扬臂,让过剑身,虚准剑柄,伸手一抄,一支三尺有零的奇形古剑,已然接人手中。 暗阴中,一声高笑道:“小化子,你们分舵这支来路不明的宝剑,一直摆在库房中当装饰品,现在借用一下大概不妨事吧?” 语音渐远,倏忽而逝,发话者,正是上官印,天目神童又是一怔,口一张几乎脱口喊出:“这儿正欠人手,你到哪儿去?” 不过,小叫化终于忍住没喊出来,他告诉自己:“这位小叔台的花样,一天比一天多,他这般神出鬼没的也许另有用意,我还是不必过问他的好。” 小魔女遭此挫折,不啻火上加油,脚一跺,再度疯狂攻上。 师南宫一剑在手,顿见威风,当下哈哈一阵朗笑,长剑挥洒下,轻描淡写地便将来招化去。 ------------ 第二十一章 艰险江湖路 上官印出得北城门,沿北邙山脚,至黄安流河,登岸步行,抵西陈留,才不过近午光景,上官印预计天黑前后可抵王屋山。 这时,他一面走向一间小面店,一面不住思忖道:“葛衣人说:只要你能如期前往,自然能够见到我我随时可能来,事先又无法通知,他难道常年守入山口不成?” 进入面铺,他要了一碗汤面,四个粗面馒头,吃用间,偶尔抬头,忽见两名大汉正向店中走来。 两名大汉相貌均极凶恶,双睛灼灼,一脸横肉。 上官印一眼便已瞧出,这二人不是什么好货色,不过,他估来人身手有限,管不了许多,遂也就没放在心上。 两汉在他身后坐下,要了两壶酒、两样小菜,叽叽喳喳,不知在窃议些什么,上官印听得心烦,忍不住又悄悄回过头去。 这一看,可把上官印看火了! 两个家伙头靠头,嘴里嘀咕着,两双贼溜溜的精目,却扫在屋角一名年约十七。 八,一身农家装束的少女身上。 那位少女衣着破旧,家境显然很苦,不过人却生得颇具几分姿色,这时低头啜着面汤,全未觉察两汉的觊觎。 两汉由于色迷心窍,也没觉察上官印的监视。 上官印暗道一声:“好哇!”心想:“横竖不争这半天功夫,既然落入眼里,何能袖手?” 他为拖时间,便又叫了一碗面。 没多大功夫,那位农家少女丢下三枚青钱,微俯粉脸,出门而去。 两名恶汉眼色一勾,放下酒壶,立即算账出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上官印冷冷一笑,也遥遥盯出。 上官印佝偻着腰背,一副龙钟老态,一双电目,却自眼角将十数丈外的三条人影罩得牢牢的。 农家女走进一座树林,两汉于林外驻足回头,见四下无人,仅老远老远一条荒径上一名老樵夫正向一条岔路上走去,大概上官印这副看上去风吹欲倒的样子令两汉有着安全感,弯肘一碰,相将闪身入林。 上官印一声冷哼,暗骂道:“本侠可无慈悲啦!” 衣袖一拂,人如紫燕低回,悄没声息地向林中斜斜掠入。 这时林中,那名农家少女正俯身摘取着一种野生木耳,全没觉察到不远处一株榆树后面的两名恶汉。 树后两名恶汉,以目代口,经过一番争执,最后终于决定施暴次序。 一名留守原处把风,另一名则张口微喘,双目火赤地向那名农家少女一步步蹑足挨了过去。 上官印迅忖道:“我是过路人,救急救一时,两厮身手虽然不高,万一不能一拳扑灭,对这少女一家迟早总是祸患……” 他这厢思索着两全之策,那边已传出一声少女的尖叫。 那名少女似乎惊怖过甚,随着一声尖叫,人即向后晕倒。 那名恶汉似已渴不及待,双臂一张,立即伏身扑下。 这厮对采花一道仿佛极具经验,人坠下,左手按口右手由下往上一掀一拨,少女上衣尽裂,露出一片白净肌肤,手脚之利落,堪称罕见。 这时,缩头就胸,猛吮狂吸,一手下移,往少女腰间摸去,上官印一咬牙,便待腾身上前。 就在这时候,迎面林外突有人厉喝道:“好个人面禽兽,照打!” 随着厉喝,一道乌光电射而入,正中恶汉肩井,恶汉一声唉哟,自少女身上滚翻于地。 守望的那名恶汉脸色一变,便想兔脱,上官印高唤一声:“贼子留下来!” 手中预蓄着的一枚石块应声打出,原想直取那厮天灵,出手时心中一转,去势偏低,打中左目。 守望恶汉不及闪避,珠进血溅,左目立眇。 这厮倒还知情识趣,掩面跌退数步,身躯一扭,便又往林外亡命奔去,上官印心念一动,忖道:“这厮来路不明,依然留他不得!” 想着,一声大喝,身起半空,下面忽有人仰脸笑喊道:“老前辈,一名下流毛贼迫他则甚?” 在礼貌上,上官印不得不收势飘落,落地后,发现地上那名采花汉已被踢去一边,僵伏如死,那名少女也不知于什么时候已被救醒,这时垂首而坐,双手抱衣掩胸,正在哀哀饮泣。 面前站着的,是一名文上装束的中年人。 此人约摸三旬出头,四旬不到,脸呈紫酱色,五官极为俊秀,目光平和,有着绚绚之风。 ------------ 第二十二章 首开杀戒 三天后,关洛道上,由洛阳向长安方面,一匹骏马飞驰着。 马上的上官印,浓眉、厚唇,左颊上一道刀疤,通体一身黑衣,他的衣着,纯依那位司马香主装扮。 那位司马香主生做何等面目他不清楚,但他在怀中备有一幅黑纱,戴上后,就与那位黑衣司马香主一模一样了。 上官印赶往长安,是有计划的。 现在才五月中旬,距中秋黄山之会尚早,他想趁此先去华山看看,看蓝衣秀士有无为华山带来灾害。 然后,他想由陕南入川,去一趟川西青城,再看看冷婆婆近况如何。 青山回头,奔巫山,联络一下金剑丹凤,有可能时,一道转赴黄山,上官英不须找,葛衣人已告诉他上官印去了黄山天都峰,如已回王屋,葛衣人自会吩咐她再赶去黄山相会的。 上官印一路暗忖道:天魔教徒们呵,你们运气好的,就别碰上我,少侠没时间找你们霉气,你们送上门来我只有不客气了! 又三天过去,到达华山。 上官印峰下系马,一迳飞奔金龙厅,金龙厅外,平静如常,华山五剑中的首剑正在树下指正几名三代弟子基本招式。 首剑一时未能认出他,愕然注目喝问道:“朋友来此何为?” 上官印向天一指,随抱拳道:“白掌门人有无讯息?” 首剑会悟,忙堆笑道:“原来噢,是的,很好,她还留在巫山,目前有口信传回,要我们三个中秋在黄山会面。” 上官印又问道:“蓝衣秀士来过没有?” 首剑皱眉答道:“来过一次,来去都很匆促,似乎有甚心思,脸色也甚憔悴,他问掌门在不在,回他有事去了川中,就走了,问他要不要留话下来,他摇头,看他那神情,真令人深感不解……” 上官印点头道:“很好,他如再来,照样回他,千万得罪不得。” 首剑讶然张目道:“有什么不对?” 上官印苦笑了一下道:“没什么,留待日后问贵掌门人罢。” 语毕,道声黄山再见,返身走下莲华峰。 由子午谷入川,一路无耽搁,入川后,剑阁卖马,由诸葛亮出栈道奔青城,至绵竹地面,竟意外地遇上一场正热烈进行中的恶战。 那是仲夏的一个黄昏,在一片荒地上,二对一,缠搏成一团的是三个人。 落单的一方,是个道人,年约五旬上下,灰扁脸,青眼眶,正是八荒四凶中的邛崃淫道非非子! 邛崃淫道非非子第一个看入了上官印眼中,上官印刚低骂得一句:“原来是这厮……” 目扫另外二人,不禁一怔,原来另外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道另外二人是谁? 贪奴蔡度! 鄙奴夏靖! 上官印大感奇怪,心想:这三个家伙可说“风牛马”怎么在这儿打起来的呢? 尤其是贪鄙两奴,一向争财不争气,动口不动手,淫道非非子以好色闻名,对财帛并不甚在意,贪鄙两奴恰恰相反,趋利如骛,对女色一道,却是徒无兴趣,他们这一仗为了甚么? 上官印感到有趣,便不禁停身观起战来。 战圈中双方,见上官印现身,均显得稍稍紧张,因为双方原是势均力敌,谁要来帮手,另一方就非败不可了。 上官印现下这副相貌,丑恶而威武,看来相当怕人,这一点,更令三人为之暗暗心寒。 淫道非非子以貌取人,误把上官印引为同类,这时,一边发掌,一边高声向上官印联络感情道:“朋友如何称呼?” 上官印故意傲然答道:“花脸阎罗沙念。” 淫道吃惊道:“杀我?” 上官印忍笑冷冷道:“沙场的沙,念头的念,名不见经传,可叫道长取笑了!” 淫道一哦,忙赔笑喊道:“误听,误听,原来是沙朋友,久仰得很。” 上官印冷冷答道:“道长似为邛崃非非子,名列八荒四魁,在下姓沙的,才是真正的久仰呢……” 淫道听了上官印花脸阎罗这个混号,虽然一时间无法记取这么一号人物,心理上却产生一种安全感,这时见上官印居然认得出自己是四凶中人,且将凶字易为魁字,更属友好表示,不禁大喜,忙又喊道:“贫道忝居天魔教两川分舵主持,沙朋友如肯见助,早点打发了这两个家伙,咱们好叙叙。” ------------ 第二十三章 白猿啼英魂 七月底,一个天气爽朗的午后,两名年青的劲装镖师,正策骑沿皖西大南湖,向九华山方向徐徐而行。两人均约三旬上下,相貌端正而平庸,是江湖上最多也最容易见到的一型人物。两镖师穿着同式的对襟短打,一衣青,一衣褐。 这时,那名青衣镖师刚刚含笑低喊得一声:“印弟……” 低下的话,忽为身后一阵急促蹄声所打断。 两人同时扭头向身后望去,来路上,两匹黄骠马,八蹄如飞,眨眼间已来至两人身后三丈之内。 褐衣镖师注目间,突然高声喊道:“两位道长且住!” 马上两名灰衣道人,年纪都在四旬左右,挥鞭正待驰越而过,闻言一怔,马缰勒处两匹马儿长嘶着,一个滴溜转,双双拢上前来。 褐衣镖师向两道人抱拳笑说道:“如在下没认错人,两位道长大概就是名震天下的武当九子中,三才掌,五行步两位前辈吧?” 两道人互望了一眼,其中一名不甚自然地打了个问讯道:“侠驾如何称呼?” 褐衣镖师微微一笑道:“终南上官印!” 手腕一拌,两道金光闪闪的光圈直射空中,格登一声,光敛圈落,两道人同时低呼道:“龙凤飞环!” 喊着,身子一侧,便拟跳下马来。 上官印摆手阻止道:“这样说话方便。” 不容两道人开口,正容注目又接着问道:“看两位道长行色匆匆,难道武当近日有甚事故不成?” 三才道人点点头,叹道:“正如少侠所说,十数天前,敝掌门人所居的真神武殿,忽于夜半时分闯入一名身手奇高的黑衣蒙面人,照面后一言不发,扬手便是三支飞刀,总算敝掌门人早已心存戒备,钢拂连挥,拒去二支,第三支虽然没格开,却也只擦破右肩一片道服,来人见一举未能得手,全殿已被惊动,返身就跑,敝掌门人随后追赶,刚刚出殿,便失去了来人踪影……” 五行道人轻轻一咳,三才道人便止住不再说下去。 上官印又是微微一笑,注目问道:“两位正要去昆仑是吗?” 两道人被上官印一说道破心底事,不禁为之瞠目如呆。 上官印缓缓接下去说道:“两位此行,谅来系奉贵掌门一尘道长之命,因为他那夜将来人追丢,事后愈想愈觉来人所施之身法与昆仑飞燕三点波颇为相似,因而命两位前往昆仑向昆仑掌门人蓝衣秀士质疑一番是也不是?” 两道人木然点了一下头。 上官印笑容收敛,沉声道:“两位不必再事跋涉了,回去就说我上官印说的,青城冷婆婆不日将去武当,此一事件之真象,冷婆婆自会告诉你们。” 两道人缄默片刻,然后双双立掌欠身,朗宣一声无量寿佛,拨转马头,向来路纵骑而去。 两道人去远,丹凤说道:“行凶者就是蓝衣秀士本人?” 上官印轻轻一叹,苦笑道:“昆仑一鹤已死,除了他,还会有谁?” 丹凤似乎突然记起什么,问道:“前天你说昆仑一鹤死于谁人之手?魔剑摄魂刀南宫中屏?这人不是已死了几十年了吗?” 上官印笑道:“你看到他的尸首没有?” 丹凤反唇相讥道:“你敢肯定他真的还活在世上吗?” 上官印沉吟着颔首道:“这里面的确有问题。” 丹凤见他这样说,高兴了,嫣然一笑,问道:“什么问题?” 上官印思索着说道:“昆仑一鹤非泛泛之辈可比,在前辈人物中,也算是一名知名之士,尤其一身轻功,更是独步天下,当年的魔剑摄魂刀,病入膏肓,能活下来,已是奇迹,如说他不但没有死,且恢复了全部功力,那确实谁也不敢相信。” 丹凤想了一下又问道:“那么那位自称魔剑摄魂刀嫡传弟子的师南宫,是冒牌的了?” 上官印摇了摇头道:“不可能。” 丹凤眨眨眼道:“何以故?” 上官印说道:“逍遥七式是铁证。” 丹凤有点不解道:“这岂不太矛盾了?” 上官印笑了笑道:“人为万物之灵,灵就灵在一点有异于禽兽的智慧,愈是耐想的事物,便愈易发生趣味,一目了然的事物,不会有人提,也不会有人记在心上,愁什么,八月十五,黄山天都峰顶包见分晓呢……” 日暮时分,二人进入了九华山下的白猿镇。 ------------ 第二十四章 不了恩怨不了情 红衣小魔女倾听之下,忽然变色惊呼道:“不好,神女来了!” 黑衣司马香主狂飞骤雨般一连攻出七八剑,闻言毫不在意,反而豪气干云地纵声大笑道:“神女来了又怎么样?” 小魔女见他不知天高地厚,不禁又气又急,柳眉一竖,跺足怒叫道:“不怎么样,我的意思,要你滚回来!” 黑衣司马香主愣得一愣,忙不迭连声应是,手中剑攻势一缓,原被圈逼成一点的蓝光,突然炽张,一个不留意,几为上官印柔蓝剑所伤。 不过这时的黑衣司马香主业已无心恋战,上官印乘机反攻,并没有挑起他的火气,当下仅应势格出一剑,即抽身跳去圈外,上官印任其随小魔女掩护着一干男女魔徒退去,亦未追击。 不一会,箫声歇,人影现。 远处,自两堆稻草后面持箫走出的,正是一身绿衣,依然作天魔门下装束的金剑丹凤。 上官印迎上去笑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恰好解我一围。” 丹凤睨视着微微一笑道:“谁叫你分神?” 上官印怔了怔道:“你也看到了她?” 丹凤敛容点头,轻轻一叹道:“是的,我来时,她正离去,要不是回过头来见你落处下风,我可能已追上去了……” 上官印懊恼不已,又问道:“青城兄妹如何了?” 丹凤皱了眉头说道:“安置的地方很妥当,只是二人气色晦暗,似乎中毒不浅,万一弄不着解药就麻烦了。” 上官印忙说道:“不要紧,我有大还丹。” 丹凤噢了一下笑道:“对了……” 她想起在四宝堂分手之际,上官印曾脱口说出一个大字,不觉有点好笑,正待追问别后经过时,上官印目光偶掠,忽然低低说道:“两丑来了。” 丹凤传音疑问道:“对这两人我们有什么顾忌的?” 上官印传音答道:“今天初八,距十五之会期只剩七天,天魔教方面,连各坛弟子都来了,可见他们已动用全部力量,而我们这边,除了个师南宫,另外的一个也没有看到,这情形令人奇怪也令人忧虑,这两个老东西,贪鄙成性,惟利是图,很可能已为老魔女收买,借此打发了也好。” 丹凤微讶,传音问道:“用武么?” 上官印摇摇头道:“不,用计,你听我吩咐,别掉转头去看,他两个已藏去那边那座草堆后面,我们以散步方式再拢过去一些就行了。” 丹凤点点头,二人开始向左侧那座草堆缓缓走去,走近后,上官印眼色一使,首先大声道:“五弟,今夜的月色还不错呵。” 丹凤忍住笑,答道:“是的,三哥。” 上官印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又道:“五弟,我们那位黑衣司马香主怎么那样固执,太上教主一再告诉他,说贪鄙两丑在拳掌方面成就相当高,本教自南北两大天魔残废后,人手欠缺,如聘任两丑出掌巡、执两堂,再好不过,而他竟坚持着: 有两丑,就没有我处司马的。五弟,你想想看,他虽是南海本代掌门人,但是,南海一派无闻已久,要振兴门风又何必一定要从两丑身上打主意呢?” 丹凤迟疑地问道:“两丑真是南海门下么?” 上官印叹了口气道:“谁知道?他说该派当年拳、掌两堂尚有两名漏网者,一名万象掌、一名阎罗拳,为了掩人耳目计,两者一将万象掌易名普罗掌,一将阎罗拳易名绝户拳,并说两者之传人便是贪鄙两丑,但究竟可信不可信,就很难说了。” 丹凤接着问道:“两丑名列十二奇绝,序位尚在丐侠仙之上,黑衣司马香主口出狂言,难道他还真能奈何两丑不成?” 上官印思索了一下道:“从太上教主赏识此人的程度看来应有可能,南海一派,原以剑术神奇知名天下,此人既为公孙大娘嫡传弟子,公孙大娘肯付以掌门令符,假如说连收拾门下两名余孽也办不到……” 丹凤冷笑一声接下去道:“我看有点假公济私。” 上官印沉吟着表示同意道:“这个当然,所谓财帛动人心,设非两丑在巴岭和米仓各有大宗财宝……” 丹凤抢着冷笑道:“所以说,我们太上教主答应他实属不智。” 上官印诧异地道:“谁说答应了?” 丹凤不服,争辩道:“那么,太上教主为什么要清出一个仓库,并还听任他派了八荒四凶带人去巴岭和米仓潜伏?”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